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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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记:福建再起

福建再起就在辛弃疾流连于山水之间,频频与同道好友诗词唱和之际,朝堂上的政局却已然开始发生变化。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的十月,做了二十五年太上皇的宋高宗终于驾崩了。当时,许多主战派大臣再次把希望寄托在了孝宗身上。大家都认为,孝宗自壮年登基时起便锐意恢复,只是屡屡受到高宗掣肘才难以施展抱负。如今高宗宾天,大展拳脚的时候终于到了。然而,此时的孝宗也早已是暮气...

福建再起

就在辛弃疾流连于山水之间,频频与同道好友诗词唱和之际,朝堂上的政局却已然开始发生变化。

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的十月,做了二十五年太上皇的宋高宗终于驾崩了。当时,许多主战派大臣再次把希望寄托在了孝宗身上。大家都认为,孝宗自壮年登基时起便锐意恢复,只是屡屡受到高宗掣肘才难以施展抱负。如今高宗宾天,大展拳脚的时候终于到了。

然而,此时的孝宗也早已是暮气沉沉。他很快便表示要为高宗守孝三年,并效仿高宗当年禅位给自己的做法,禅让帝位给了太子赵惇。这就是宋光宗。在此稍早一些时间,金国一代中兴之主——金世宗完颜雍也与世长辞。两国差不多同时换了新君。

许多朋友都为辛弃疾高兴,新君即位,自然要倚重老成干练之臣。看来,再次复出之时不远了。

对此,辛弃疾倒是十分淡然。他如此对夫人范氏分析道:“太上皇虽然退位,但退位前还任命了周必大为左相,当初弹劾我去职的王蔺为参知政事。他们二位对我向来不放心得很,又怎会愿意让我复出呢?”

面对朝中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辛弃疾有《定风波》一词云:

听我尊前醉后歌,人生亡奈别离何。但使情亲千里近,须信,无情对面是山河。寄语石头城下水,居士,而今浑不怕风波。借使未如鸥鸟惯,相伴,也应学得老渔蓑。

久经世事,看惯风雨。辛弃疾胸中已波澜不兴,宠辱不惊。他打定主意,还是像过去那样,决不奔走趋附于权贵之门,而只是静静等待命运的召唤。淳熙十六年(公元1189年)之时,他和同岁的妻子范氏还一道举行了五十大寿的寿宴。在寿宴上,兴致高昂的辛弃疾当席挥毫写下《浣溪沙·寿内子》一词。词中云:“寿酒同斟喜有余,朱颜却对白髭须,两人百岁恰乘除。”在旁人眼中,辛弃疾似乎已经习惯了平淡中不失悠闲的退隐生活。

不过,形势正在一点一点地发生变化。就在这一年的五月,执掌朝政十余年的周必大遭到谏官弹劾罢相。第二年,也就是绍熙元年(公元1190年)七月,其心腹王蔺也相继被罢斥出朝。而担任左丞相的留正曾与辛弃疾同在赣州为官,又是主战派的骨干人物,向来对辛弃疾十分赏识。辛弃疾的复出自然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果然,就在绍熙二年(公元1191年)的九月,宋光宗诏令侍从官推举贤才以充任一路的刑宪官员。辛弃疾应时而起,重新被任用为福建提点刑狱,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仕宦生涯。

任命传来,合府为之欣喜不已。可辛弃疾却颇有些淡然,他缓缓道:“再显赫的任命,也比不上同甫兄安然出狱的消息。”

原来,辛弃疾的知交陈亮在去年十二月里又被牵涉到了一桩家僮杀人案件中。乡邻吕天济与陈亮之父素有矛盾,后因为其他琐事被同乡吕兴、何廿四等人殴打致死。而此二人曾在陈亮家做过家僮。吕天济临死前,一口咬定是陈亮指使他们挟怨殴打自己。而主审此案的官员何澹又因为曾经被陈亮斥责过,故而利用手中职权落井下石,将陈亮逮捕入狱严刑拷打,差不多囚禁了一年有余。等辛弃疾得到消息后,赶紧多方设法,试图营救这位老朋友出狱。几经周折之下,辛弃疾找到了自己的另一位好友,主管司法的大理少卿郑汝谐出面。郑汝谐与辛弃疾私交甚笃,自然会鼎力相助。只不过陈亮案情牵涉复杂,再加上他平时得罪人不少,故而要想平安脱险,得花上一番周折才是。

范夫人宽慰辛弃疾道:“郑君已有复书,承诺一定会救同甫出狱。君子一诺千金,难道你还不相信人家不成?”

辛弃疾怅然道:“不是这等说,只是心上一块石头始终落不了地罢了。夫人,此去福建赴任,山远水长,我就只携虎奴同行。家中大小事务,只怕又要委屈你多担待了。”

与家人辞别后,辛弃疾又匆匆踏上东行之路。不过,他此行还要拜访一个人。那就是朱熹。

于私,朱熹算得上是辛弃疾的诤友。他既常常当着门生的面对辛弃疾大加褒奖,也曾毫不客气地加以批评。对朱熹的批评,辛弃疾向来也是虚心接纳,深自砥砺。于公,朱熹长期居住在福建武夷山中,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如今出任福建的方面大员,自然要听一听朱熹的意见。

在建阳武夷山中,两位老朋友又聚在了一起。两人先是谈起陈亮之事,都不胜感慨;继而又谈到了治闽之策。辛弃疾不无担忧地问道:“闽地情势复杂,据说当地人剽悍难治,不知元晦兄有何高见?”

辛弃疾的担心是有来由的。就在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二月,因为闽地盗乱频发,福建路安抚使赵汝愚、福建提刑丰谊、知建宁府等官员都遭到了追官、降职、停职等处罚。辛弃疾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出任福建提刑的。换句话说,就像是过去辗转任职江西、湖南一样,他总是被派往最为棘手的地方去应对危局。而这一次,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局面呢?

数年未见,朱熹已经俨然一派理学宗师的风范气度。他恳切地看着辛弃疾道:“临民以宽,待士以礼,御吏以严。能做到这几点,闽地并不难治理。”

“元晦说得是……”辛弃疾想起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自己担任江西安抚使的时候,另一位好友陆九渊也曾如此批评过自己。那时自己正值壮年,心雄气盛。虽然一心求治,却也免不了被一些贪官酷吏所欺哄,以至于遭来物议。

“幼安啊,想要干一番事业是对的,可是万万急不得。你号令太严,求变太切,百姓可受不了。急则多事,急则生变。”

辛弃疾频频点头:“如此一来,有私心的官吏也会滋扰生事,侵害百姓。尽管我过去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毕竟只有一个人,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又如何能够加以杜绝呢?你说得对,宽以待民,严以御吏,盗乱自然不兴,闽中自然太平!”

果然,当辛弃疾辞别朱熹到任后,僚属官吏们都议论纷纷:这位辛弃疾辛大人可不同凡响,光看他此前在江西、湖南任上快刀斩乱麻般的手段就知道了。而如今又会有什么举措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辛弃疾带来的不是疾风暴雨,而是和风细雨。在当时,汀州有一起案件久拖不决,以至于一直被呈报到了提刑司这里。辛弃疾调来卷宗细看之后,并未作出决断,而是召来了上杭县令鲍粹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自打我入闽以来,就听说上杭县令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不如就把这件案子交由你负责如何?”

鲍粹然过去也久闻辛弃疾大名,心里还想着此番必然是要被狠狠地训诫一顿,却没想到辛弃疾竟如此看重自己。他感激之下不敢怠慢,连忙重新核查案件,穷追事实真相,终于为被冤枉入狱的犯人尽行平反,使之得以生还。

当案件平反的报告呈送到辛弃疾案头时,正值他接到陈亮无罪获释的消息。得知老友安然无恙,辛弃疾兴奋地说道:“主管刑政之人,乃是手持一户乃至一路人家的生杀大权,予祸予福,须得慎之又慎啊!”

在这样的治闽思路下,辛弃疾对辖下官吏要求颇为严格,对犯有轻微罪行和过失的百姓却往往是从宽发落,以便其改恶向善。对此,就连宋光宗也高兴地发布制词,对辛弃疾施政风格的变化大加赞扬。

不过,尽管辛弃疾得到了众人的好评,他与另一位同事的关系却始终处于紧张之中。这个人就是与辛弃疾差不多同时到任的福建安抚使——林枅。说起来,林枅也是一位颇有才名的治世能臣。朱熹跟他的关系不错,多次夸奖他为政严而不苛,法令宽而不烦。正是在两人的合力治理下,才一改闽中盗乱纷起的局面。那么,辛弃疾又怎么会与这样一位干臣发生矛盾呢?

平心而论,其责任更多的要在林枅一方。这位林枅性格之强硬刚烈,只怕更甚于辛弃疾。尤其是他颇为专擅,对一路大小政务皆不愿放手。特别是本该由提刑司负责的按察监督各州县官员一事,林枅也一直视为禁脔,不肯放手半分。可想而知,以辛弃疾的个性,自然也难以忍受林枅对他的处处掣肘。帅臣与宪臣之间的矛盾,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一日,辛弃疾又为了巡视各州县之事,前来与林枅商议。此前林枅皆以各种借口加以阻挠推诿,就连辛弃疾的僚属都对此愤愤不平。而辛弃疾对此反倒还表现得比较平和。不管怎么说,他希望能再努力一下,争取在出巡之前争取到林枅对自己的支持。

听说辛弃疾来访,林枅不失客气地迎了出来。两人寒暄一阵后,话题还是回到了按察各州县官员到底应该由谁做主这个问题上。还没等辛弃疾说完自己的想法,林枅便打断道:“稼轩兄,你也是曾经做过一路帅臣的人,深知为政之不易。说老实话,兄弟我若是要政令得以通行,就必须得让下面的人知道敬畏才行。可怎么敬畏我?说白了,还不是我手中握有监察举刺他们的权力?若照你所言,那岂不是政出多门。这样一来,大家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话虽如此,可根据朝廷法度,这按察之权,却是提点刑狱分内之事。辛某坐食国家的俸禄,总不能在其位不谋其政吧?”辛弃疾耐着性子说道,“再说你我二人都是为了这方百姓好,又何分彼此?林兄你有理,我自当唯你马首是瞻。我若也有管窥之见,想必林兄也有雅量察纳刍荛之言吧?”

“这就对了嘛!”林枅拂拂衣袖站了起来,“稼轩兄,你若有什么高见,林某一定洗耳恭听。这次劳烦你下去巡查各州县,无论地方官员贤能不肖,还望稼轩兄能一一告知兄弟。到时我也好根据这个意见,对他们或加以褒奖,或加以贬黜。如何?”

看来,林枅仍旧坚持自己的立场不肯让步:作为提点刑狱的辛弃疾对考察官吏一事只有建议权,而处置权却一定要握在自己的手上。这让辛弃疾大为无奈。不过,他向来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只不过退隐多年,涵养功夫大为精进而已。见两人之间已闹成僵局,辛弃疾也不再多说,起身道:“国家法度所在,恕弃疾难以从命!”

“请便!”林枅也来了气,硬生生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两人之间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出得林府,辛弃疾便吩咐跟随自己的老家人辛虎奴准备行装,前往建宁府视察。以辛弃疾的个性,只要是认定的事,即便是旁人百般反对,自己也要一力做去。这次他也是下了决心,非要在这件事上跟林枅较劲不可。

前往建宁府途中,辛弃疾又抽空拜访了朱熹。对于他和林枅之间的矛盾,朱熹也大伤脑筋。说起来,他们和朱熹的关系都不错,朱熹也十分赞赏他们在福建的治绩。若是就事论事,林枅其实不光跟辛弃疾一人搞不好关系,跟其他同僚也闹得很僵。朱熹对此也颇有微词。他担心地对辛弃疾说:“林帅虽贤,就是失之刚愎自用。怕是会无端生出风波啊!”

辛弃疾正色道:“我与他虽观点不合,但绝不至于互相倾轧。只是……”

他向朱熹讲起,有同僚某人曾前来游说自己。据说此人有同乡在朝中为谏官,颇有翻云覆雨之能。那位同僚也对林枅颇有微词,言下之意,似乎是希望能与辛弃疾一起合力扳倒林枅。

“来说是非事,便是是非人。我一口回绝了!”辛弃疾冷笑道,“此人不过欲借我向上爬而已,有何公义可言?我与林子方只不过政见不同,平素里却是君子之交。又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幼安兄真乃谦谦君子!”朱熹赞道,“不过也得留个心眼。这种人不是善类,他见在你这里碰了钉子,转身就会投向你政敌的怀抱。回过头来,咬人更狠,害人更毒!”

辛弃疾点头称是,他不想再多谈自己与林枅之间的纠葛,忙岔开话题问道:“元晦兄主政闽地多年,可有什么引以为憾之事吗?”

“这个嘛……最让我觉得遗憾的,便是经界之事啊!”朱熹叹道。

所谓“经界”,乃是清丈田亩,限定租税额度的一种方法。朱熹曾经任漳州知州,他发现当地豪强侵占土地之事甚为严重。豪族大户凭借种种手段偷漏税赋,使得州县收入为之大减。而州县官员为了完成财政任务,又巧立各种名目,将负担转嫁到那些本来就没什么田地的贫苦百姓身上。搞得民不聊生,困苦不堪。为了改变这一现状,朱熹曾奏请在福建漳、泉、汀三州重新丈量田亩,实行经界。然而,此举所招致的反对声浪也异常强大。原因在于,许多地方豪强与当朝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自然不乐意看到有人来触动自己的利益。经过一番波折,朱熹最后只争取到在漳州首先试行经界。然而,随着他很快被调离漳州,计划中的经界一事也变成了画饼。

“你过去在地方为官,做起事来大刀阔斧,这份魄力固然很好,但也不知为此得罪了多少人啊!”朱熹苦笑着说,“其实,我过去和你一样。比如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留正——我知道你这次得以复出,多亏借了他的力——不过就事论事来说,泉州正是他老先生的乡里,良田万顷,富甲一方,他当然不乐意我在泉州搞什么经界了。”

见辛弃疾默然,朱熹赶紧安慰道:“做人难,做朝廷的官,更难啊。要想真的干出点事业来,不把方方面面的关系摆平对付好,就寸步难行!”

辞别朱熹,回到驿站之后,辛弃疾仍然在心中反复思量这番对话以及经界田亩一事。若要建立事功,就必不可免会被牵扯到人事斗争的漩涡之中,而这并非是自己所乐于的。若是置身事外,却又往往落得个两头不讨好的尴尬境地。这可真叫人为难了。

正想到这里,突然有驿站官员快马加鞭来报:“辛大人,朝廷有旨,十万火急啊!”

原来,就在辛弃疾离开福州后不久,林枅突然得了急病死于任上,其职位也空缺了出来。朝廷迅疾下令,命辛弃疾兼摄福建安抚使,速回福州视事!

这一消息实在是太突然了。回想起上次见面时林枅还生龙活虎,如今却已成了陌路之人,辛弃疾颇为感伤。他二人平时虽然不和,却并非为了私怨。从执政风格上来说,反倒还多有相似之处。故而辛弃疾对林枅向来也有惺惺相惜之感。在回到福州后,他为赠答友人,也就是林枅过去的幕客王君,曾做《水调歌头》一首。词下阕云:

看樽前,轻聚散,少悲欢。城头无限今古,落日晓霜寒。谁唱黄鸡白酒?犹记红旗清夜,千骑月临关。莫说西州路,且尽一杯看。

东晋名相谢安逝世前还都时曾经过建康西州门,伤感旧时之时,终于一病而殁。他死后,其好友羊昙悲伤不已,从此不复再从西州门经过。一次羊昙酒醉后误过西州门,左右告知后,羊昙以马鞭叩门,大哭而去。辛弃疾在词中用此典故,正是抒发自己对林枅的悼亡之情。

自兼任安抚使以来,辛弃疾在秉承原来林枅各项措施的基础上,进一步以法令严格约束各级官吏,一时间风气肃然,号令严明,枉法徇私之事也大为减少。朱熹曾有一位熟人再三请托他向辛弃疾举荐自己,朱熹也无奈地说:“举荐信可以帮你写,但辛弃疾即便是真有心任命你什么差事,也得听听大家的意见。要是只顾照应人情,还怎么能让下属们心服口服呢?”

有了朋友们的理解和支持,辛弃疾信心满满,决定把朱熹过去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这第一件事,便是经界清查田亩。而第二件事,便是暂停福建久已盛行的官卖食盐,转而实行钞盐之法。所谓钞盐法,便是由官府发给盐商凭证,由盐商自行贩卖经营食盐。历来对钞盐法的利弊,朝野上下众说不一。而深谙治国经济之术的辛弃疾发现,福建等地的官办食盐往往造成盐价腾贵,贫民难以承受。而钞盐法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百姓的困苦。关于这一点,他和前任福建安抚使赵汝愚等人的看法也是一致的。故而辛弃疾下定决心,尽管反对声音不小,他也一定要在任上办好这两件利国利民之事。

不过,就在辛弃疾尚未开始大展拳脚之际,却又接到了新的调令——这一回,是召他还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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