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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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记:风波未息 何觅归期

风波未息 何觅归期淳熙元年(1174年)春天,三十五岁的辛弃疾离开滁州,到建康留守叶衡幕中做了几个月的参议官。这是一次大的转机,他已然到了三十五岁,这个年纪,到底是而立之年,还是岁到中天,再无进展了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读,辛弃疾以一首词做了回答。《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风波未息 何觅归期

淳熙元年(1174年)春天,三十五岁的辛弃疾离开滁州,到建康留守叶衡幕中做了几个月的参议官。这是一次大的转机,他已然到了三十五岁,这个年纪,到底是而立之年,还是岁到中天,再无进展了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读,辛弃疾以一首词做了回答。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一读这首词,就想到当时我初学写词之时的情形,才识些词谱,便不想从小令做起,写了几首便生厌心,想润色长调。我翻阅《宋词三百首》这样的入门图书,便一下子被此词吸引。

《水龙吟》词牌就美,楚天千里清秋,起调开阔,似乎眼前已呈现出清秋碧宇,一番澄然之色。一位少年英雄,此时已然白发尽染,身姿依然伟岸,如一座矗立的高山。

当他缓步走上位于建康的赏心亭,看长天澄蓝,水浪接天,浩荡之气呈现。清代的叶星期曾指出,作者需有才、胆、识、力,方能振起文坛而千古不绝。辛弃疾将志气放在此词之中,落笔成势,浩然正气。在他的手中、眼中,多是一种情结,即使是写愁,也会将笔墨铺开,以成宕荡起伏之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起句破空而来,水天一色,万里清秋,开境就阔大,“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从远处拓开,“献愁供恨”本是写情,却化成群山像女人头上的玉簪和螺髻,曲笔写心,绘景入神,重重叠叠,出句鬼神莫测。

本词开篇每句皆以仄声收,读起来就有拗怒之态,接着,“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这句用的倒卷之格,本应是“江南游子”看落日楼头风景,偏倒过来成句。“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竟又是在说“江南游子”之事。紧接着愈变愈奇,“无人会,登临意”一放一收。“落日楼头,断鸿声里”,似有平韵,稍有缓和之处,似是词人的一声短叹。马上就是“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一个“把”字为引领,两个四字仄收,两个三字仄收,愈转愈急,情调激昂而起,如词人的心情忽然振起,激壮的情感喷涌而出。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几句连起来可当一篇散文。而他的文字技法化用无痕,放在词作之中,竟如此音节铿锵,让人想着那夕阳斜照楼头,在长空远飞离群孤雁的悲鸣声里,羁旅怀思的游子试看刀锋,浪涛声声,激荡起无限的英雄之气。正如著名学者龙榆生所论,这句与下半阕的结尾“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虽然句式上稍有变化,但因全是仄音收履,就起到雄壮拗峭的格局,表达豪爽激动的感情。

辛弃疾的词是有锋芒的,有棱角的,这就是他为人风范,写词一如品人。

只一句,即能解读出是谁人之词,因为词中已经蕴藏了作者的情感思想,没有那种辛酸就不会写出同样的悲慨。“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只闻涛声滚滚,拍遍阑干,没有人理解他的这一番心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休说鲈鱼堪脍,季鹰未归”,又一次将典故嵌入其间,别说鲈鱼能烹成佳肴美味,西风吹尽,不知张季鹰已经回来了没?这反用典故,是一转格。接着“怕应羞见,刘郎才气”,他不会像只为自己购置田地房产的许汜,应怕惭愧去见才气双全的刘备,又一转,终收“树犹如此”。

辛弃疾的词就是这样,他直接把各朝各代的典故堆出来,铺开,纵笔以才气贯穿之,并不讲什么太多的格法,却可以让人尽解其中深意。他的才气之大,可将这些典故都当成佐料,随意驱使,如排兵布阵一般,将整个词的意境推高到一个至极之地。吟词之人不觉得他在掉书袋,却无端端就被感染得肝肠欲裂。

辛弃疾借典寄托愁肠,曾经的往事如风涌波涛滚滚而来,国家的局势会越来越错失时机,无力回天。谁能揾此英雄泪呢?辛弃疾的词是奔流着的豪气,以性情,文气纵横,无一点滞沮之语,“气”是辛弃疾词风的重要特点。气骨、气格、荡然而成。无论俗语,典故皆能翻新成语,放在词中却不显得突兀,全词姿彩横生,内中意蕴层层累累,将浩然之气传递在每一句一字之间,词法变格,并无受限之处,使得他的词如王国维所论,足可与北宋诸大家争胜。

情重、气胜,全心投入,因为深挚竟能让不同的境遇浑然一体,看不见其中的字法、词法的痕迹,但字字有来历,句句有依托。正如谭献在《谭评词辨》中所说:“裂竹之声,何尝不潜气内转?”

十四岁的他随祖父指画江山,暗谋恢复之大业,这是何等少年志气。

二十二岁的他拉起了二千多人的义军,以报国事。

这般傲气自信的他,当耿京这位农民号召的义军人数更多,声势更大,各种义军纷纷投奔耿京之时,他也选择了率军前往投效耿京,成为这支队伍里少有的文化人。他任掌书记,类似为文书军师之类人物。辛弃疾没有以身价地位高低看人,是一切以大局为重的人。

耿京的这数十万人的军队没有经过训练,对金作战还不够有胜算,为了更好地保存这支力量,辛弃疾劝耿京决策南向,若成,也有与南宋合作互为奥援的机会;若败,就转为南宋政府的正规军。这番风雨之路,他是奔驰往返,胸有定谋的将帅之才。

二十三岁,他率忠义之军,于众人之中取降金杀死耿京的叛徒张安国的首级,惊动朝野。想来那时的辛弃疾是英帅绝伦,壮心激越,正待执起宝剑,平荡河山之寇,这个年纪就算比之战神霍去病也大不了几岁,比之岳飞三十四岁当节度使,更是还有一大把的光阴可供他驰骋疆场。

二十六岁的他就可以谈笑点兵,写出《美芹十论》,这是军事上的惊世之作。

辛弃疾是一位天才型文人,更是一位军事家,一位政治家,可无法发挥他的才干。他登上高楼,尽秋风化苦泪。他从二十八岁到建康,一直屈就那些远离军事的事,他默默承受了,但是转眼就三十五岁了。少年英雄,转眼间,年华逝去,已入中年。

岁月是不会留下每一段的美好,伤痕累累在心,可他仍在建康踽踽独行,天地虽广,却毫无音信,这些朝臣并不知金国的局势如何,对敌人没有明确的认识。很多士大夫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若让他们在国难当头之时,振臂一呼,那是万万做不到的。辛弃疾却做到了,他对金国的弊端了如指掌,早知金国之人互相算计,这样的国家也长久不了。一旦金国形成乱势,我方毫无备战之策,这是很危险的。满腔英雄志,一颗忧国心,换来的就是皇帝高坐,并不把他当回事。

这一把英雄之泪尽洒,那些歌妓的青媚美艳,可谁又能帮他擦掉这些伤痛!在辛弃疾的笔下,柔媚之光彩却力透纸背,悲情婉转,是一种诗意的担当。诗词言有尽可意无穷,在他的笔下沉着痛快与婉转倾诉皆有,低徊不尽与痛心呼唤两兼,何以成这种独有之风格,正是年少掌兵,中年失意的坎坷经历注定了他的词魂。

凡国之大业,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就能成事的,是必须主帅有章,君王大力支持,同事齐心,方能办成,少了天时,却又没有了地利,在南宋这一方小天地里,再不能看到金国的最新情报,他又如何运筹机谋,更切中要害呢?

人要在环境中打磨,更要在人生失意中学会缄默,你的所有心路并没有一个人会感同身受。何人能懂登临之意,何人能抹去英雄泪,将希望寄在他人身上,最不可靠。一切要告诉自己去打拼,就算是头破血流,就算举目无路,也要咬牙挺下去。人不可不活出自己的姿态,必须要有这样的勇气与决心。

建康亭,不过是辛弃疾寄怀抒情之所,他可能也不会想到千百年后,依然会有人为他的这篇名词而击节感叹。以词传世,笔下刀锋的力量绝不会少于千军万马,词虽小道,却能继大业。

当我看到这首词之时,反复吟诵,这般愚笨的我也会感觉到那种壮魂激荡,还曾拟作一首,将三国之情形化用,倒得有识词者评是有三国的原味,更点出是稼轩词之体的。首学写词,能如此,亦欣喜多日。然十年后再回想这段经历,负了岁月,淡了光阴,如今不识词之味,人也全无当初的情怀意气,再无毅力了。想想这位少年春风得意的英雄是何等的心痛,才知人间苦味原是多,如何能逃出罗网再生天,就必须要毅力。

辛弃疾词里的悲戚之心,让人闻之悲愤,但也许正是这样的坎坷才让一位词坛巨子横空出世,这种命数谁能意料?有一些事,是需要你去坚持的;有一些事,是需要你去争取的;勿要负了光阴。

他在词中发泄情绪,寄怀无限的悲慨,然再翻阅他的奏议等,你似乎会看到一位伟豪英阔的男子拼了命地说一些不该他说的话。他的奏议满是谨慎乐观的感情,毫无放弃退缩之态。哪怕在私下的生活中,他得饮酒排忧;哪怕他登临之时,痛苦不堪,但在别人面前,他都不会表露太多,他都是一个人扛下来的。

这正如《稼轩词编年笺注》一书所说的:辛弃疾在南归之初,前途功业不好揣度,之后他反复沉滞下僚,满腹经纶,迄无所用,迨重至建康,登高眺远,胸中积郁乃不能不一吐为快矣。

龙榆生先生所论这首词由十七个四言偶句组成,而上下阕各有三个偶句成为一个片段,偶中有奇,大多是用仄声收尾,结尾更是以“倩”字顿住,领下三个四言偶句,逆折顿挫,直接表现了本词凄壮郁勃的声容态度。

他是一位将士,有肝胆,能谋算,在人前为文武全才之人。那个内心挣扎着无限痛苦的男子却是不会展现的,除了在宋词里。宋词是药,能医了他的心病,虽然治标不治本,却是永远的相许。

正如南宋刘辰翁在《辛弃疾词序》所评:“稼轩词横竖烂漫,乃如禅宗棒喝,头头皆是;又如悲笳万鼓,平生不平事并巵酒,但觉宾主酣畅,谈不睱顾。词至亦足矣。”辛弃疾在词中引用的典故无不渗透着对历史中英雄人物命运的深深理解。他分析复杂的历史成因,对后来不能醒觉之人当头棒喝,可又悲慨莫名,情多不显得突兀,又有含而未吐之处,这就是辛弃疾词之妙。而他的用典手法非出一格,有灵动化用,有点题铺染,有放笔抒怀,用经用史,全在恰到好处。英雄感触,又在常情之外,这点又不是谁都能够理解的事情。

辛弃疾的词作颇有个人特点,是“词论”,与苏东坡的“词诗”不同,苏东坡已然是“非心醉于音律者,偶而作歌的,旨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 “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的”,不怎么讲求曲律,却在于抒发自己的情感。而辛弃疾更加如此,深化词的内容,扩大词的题材,无不可入词者。他也不是特别被声韵所束缚,重在借词以发议论,以抒怀抱。古来以诗言志,他却以词表志,这是一种突破,更将苏轼开拓的词境续承下来。苏轼的豁达潇洒变为豪情干云,纵横百态。辛弃疾在题材内容、技法、用情等等上皆有独到之心。

辛弃疾是何等英雄豪放之人物,自负神才,又不得所用,草野之间沉吟往复,写出一家忠愤,一派风格,这是时运所致,也是其人之个性所致。他有勇气以如椽大笔来写尽心中沟壑,也有能力匹马冲锋,让敌人惊惧。大侠之辈果然如此风姿。

很多人不理解侠,认为官场之人须得小心谨慎,不敢说一句真话。果然如此,就不会有辛弃疾这些词。大谋事业之人,必有铁血丹心,能够在闲居强自修,能在国难当头之时挺身而出。无论在官在民,都坚持志向,方能做出一番事业。辛弃疾笔下之灵气浑然于天地,写出一种新的境界,寄寓无限,然这种情怀何处来,兴衰苦乐皆有我之思索在内,情真意切,方铸伟词。

《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三秋之半,中秋之夜,辛弃疾在建康为吕叔潜赋词,吕叔潜是尚书右丞吕好问的孙子,知名学者吕祖谦的叔父。宋代的文人佳士之间的诗词唱和本是常事,特别是中秋之夜,大多是庆团圆,贺佳节,本可无所寄意的,但寻欢庆。可是辛弃疾位卑未敢忘忧国,凡有机会能够接触到有一定地位的人,他都会以诚相待,以志相询。前者是坦然平视,后者却是要冒着一定的风险的。为什么这么说呢?

有一些词人会经常与友人聊起平生之志,世态之局,却可能成为对方的把柄,从而不能再出头。比如孟浩然正与友人相聚,正写了首诗,正好皇帝来了,看了他的诗,质问他为何说:“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从此,他的一生再没机会与宦途结缘。这赠友诗是不可乱写的。

再比如,清代著名的诗论家沈德潜本是乾隆最宠信的诗词方面的文臣,后来已然致仕居家,可他与徐述夔有联系,后为其题写《一炷楼诗集》的序言,不想沈氏死后,此书被乾隆定为文字之要案,将沈德潜的墓碑仆平。后来乾隆还说是沈德潜年老一时糊涂,贪人财货才会写这样的诗。其实,以沈德潜的才学和小心谨慎的性格,若非是真心喜爱其诗,断不会为他写序。

由此可知,赠答之词也是不好写的,不宜吐露过多的涉及政事的内容,可是翻阅辛弃疾的词集,尽是如此之词。这首《太常引》,就是他在中秋之夜,把满腹的愤懑吐露给友人的杰作。明月皎洁,流光溢彩,似那飞镜之重磨,这银色的月光洒遍了人间,却也如那丝丝缕缕的白发。词人举酒问月里的嫦娥,为何人间有如此多的忧愁,让白发如银?辛弃疾再将视角转向天际,他要乘风去那万里长空。

追月,奔月,思月的词意,古人之作甚多,可是若以月光的流白来映衬人间的忧愁无处不在,纵然寻找亦不能获,这种词风是奇诡而干净的,自然浑成。

辛弃疾俯看那支离破碎的山河,巧妙地借用了一个典故,那就是“吴刚砍树”,吴刚被天帝所罚要日夜不停地砍去月中的桂树,可那桂树是砍了再愈合,再砍再愈合,永远砍不倒。“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这一种愁肠是万古都在的,吴刚是移山的愚公,可若没有这种执着,还能有去黑暗,放光明的一天吗?

佛家说放下我执,“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可是我们细数一下古来的这些忠臣良将,他们哪有一个不执着的呢?他们是在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义之所在,奋不顾身。不执着那些无谓的小事,但在大是大非上,一定要坚持立场,要有执着之心,才能行非常之事。有坚韧之意志,有不断进取的心,才能够将事情做好。这“桂树”,是辛弃疾的一个重要的暗喻,他将祸乱南宋朝廷的秦桧的“桧”字的谐音“桂”字。他要像吴刚那样不断去砍那朝廷之上的奸诈之人,让百姓生活的人间能够得到更多月光的抚摸,“清光更多”。

“清光更多”,这“平平仄平”的句子,第三字应用“仄”声才能振起声调,而辛弃疾也是用去声字当成“词眼”来用的,使得音调激起,形成一个振荡人心的结尾。

这可是最大胆的影射,要知道秦桧是一个可以随时搞得对手家破人亡的权奸。当时,辛弃疾所处的朝代里,高宗赵构急于求和,利用秦桧来主张议和,秦桧不断培植党羽,布置安排,把主战派的忠臣一个个排斥出朝廷。辛弃疾以词作来骂秦桧,虽然此时的秦桧已死了,可他的门生故旧等仍在朝廷中有势力,盘根错节,不是辛弃疾这样的小人物能够对付得了的。可是,辛弃疾仍旧干就要干到底,他如吴刚一般一次又一次向主和派开炮,力主抗金,这样的后果就是他有可能再次入狱。

辛弃疾却敢想敢做,他在做官时候,走过不少弯路,但他不抱怨,因为他有理想。吴刚砍树是一种天帝对他的惩罚,可是他仍在卖命劳作。辛弃疾知道未来要经历苦难,但只要能够除掉皇帝身边的小人,他也就欣慰了。

然而,这“清光更多”的理想还没有实现,辛弃疾就故去了。辛弃疾知道不容易的,也明白他在酒席上说这些会让一些主战的人心里不舒服。

辛弃疾从来如此倔强,他希望有更多人看到,关注到这抗金的问题。他已然为此事愁出了一头白发,所以他要告诉那些以为他会放弃的人,他要继续向前进。

这年的春天,叶衡由建康留守被召入朝担任右丞相之职,辛弃疾因叶衡推荐而被皇帝召见。这是辛弃疾一生之中为数不多能够面圣陈述己见的机会。

他究竟是如何和皇帝谈论抗金之事的?到底是如何的情形?这一生肝胆,一腔热血的真英雄能不能让皇帝有所器重呢?可惜,史料遗失,一切都不存在了。

历史就是如此可怕,轻轻一笔就把那段最要紧的事给翻了过去,一切又如常运行,似乎没有什么改变。辛弃疾被孝宗皇帝召见之后,皇帝对他并没什么重视,最后,他还得力于叶衡的推荐,才能留在临安(今杭州)做仓部郎官。

然而,辛弃疾的《美芹十论》所论之法与岳飞的守淮固安,联结河朔,是有承续之妙。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在江阴担任官员之时,这年轻的辛弃疾已觉得了风瑟雨潇,可他仍不气馁,不顾风险,继续向朝廷陈述抗金的要害,即一定要阻江为险,必须以民兵守两淮,上疏朝廷,这与宗泽、岳飞的联结河朔,固守两淮的大战略是有相通之处的,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而据史料记载自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到孝宗隆兴二年(1164年)的38年间,金人七次大规模渡淮入侵,两淮之间饱受战争的苦难,若以南宋之正规军来守两淮,力有不逮,而两淮百姓对金军的仇恨很深,不如训练民兵驻防,这是长久之策。

辛弃疾多年对金国潜心研究定出的战略,竟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反响。一点波澜再无回音,这样的人物竟只能落魄无助,成为种树之人,真是天地之间最大的悲剧,呜呼!

这一年的秋天,辛弃疾赴临安,在钱塘江观潮,写了一首词赠给叶衡。

《摸鱼儿·观潮上叶丞相》

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动地鼙鼓。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朝又暮。诮惯得、吴儿不怕蛟龙怒。风波平步。看红旆惊飞,跳鱼直上,蹙踏浪花舞。

凭谁问,万里长鲸吞吐,人间儿戏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堪恨处,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功名自误。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

虽然辛弃疾不是第一次来到临安居官,又仅仅待了半年,但这方山水给他留下的是无限的思量。正如龙榆生所论,《摸鱼儿》的音节,多属于“吞咽式”的,欲语还住,适合情感的婉转,主要是在句法上有所变化,有一种句句入韵的低徊欲掩的情调。但是辛弃疾却能够反之,他将典随笔就写来,排山倒海般铺下来,把整个的词作提势而起,又将豪情与壮怀淋漓满纸,足见其才气之大。

此词的上片起势如虹,起潮之时仿佛半空中飞翔的鸥鹭铺天盖地而来,潮声轰天动地,如同战鼓齐鸣。白居易《长恨歌》就有句云:“渔阳鼙鼓动地来。”滚滚涛涛的潮水如大军组练成排山倒海之势,那巨浪滚滚的声音如勇猛军队正在沙场鏖战。

看那矫健身手的吴地青年从早到晚都在和巨浪恶涛搏斗,有手搏蛟龙入海之能,毫无畏惧。他们平步清波,红旗翻飞,如锦鲤出海,跳波翻浪,飞跃起舞。辛弃疾把英勇搏击天地的气势渲染得无以伦比。

滚滚钱塘江如巨鲸万里吐出的潮水,又如吴王射出的万箭要平那风浪,那潮头却不过是一场游戏。滔天的怒潮,也渐渐平息,如白马素车缓缓东去。最可恨是人人说伍子胥因属镂而自刎,怨愤之气横贯千古,实是为功名所误,却白白让范蠡和西施五湖泛游,欣赏那云蒸霞蔚的美景。历史上用西子泛舟之典的多是欣赏赞美之意,辛弃疾却是反用。吴越之时,伍子胥为父报仇,却得不到应有的肯定,受功名所累,如此良将却死在自己人的手中,白白便宜了敌国的范蠡和西施去逍遥游戏。

有前贤认为此词前叙观潮,并未警动。下片忽然笔势纵横,借江潮往事为喻,钱王射弩,固属雄夸,即前胥后种,泄怒银涛,亦功名自误,不若范大夫知机,掉头烟雾也,词为上叶丞相而作,其蒿目时艰,意有所讽耶?

此论倒是有很意思。辛弃疾的词品文法跳出常思,寄寓了无限的感慨,我倒觉得此词并非是让叶衡从此放手功名,去求自家的逍遥。而是,辛弃疾觉得明明可以起兵收复失地,狂潮飞动,竟被小人陷害,如伍子胥一般,说他只求功名,那他自然就有滔天怒气,不若隐世去了。

辛弃疾有了叶衡的推荐却仍没有得到皇帝的信任与器重,他来到杭州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寄词于叶衡,含蓄吐露了愤慨之声,此意绝非求功名。辛弃疾自有傲骨,岂会因他人之见赏而名重,他不是为功名所累,自误平生所生的怨气,而是悲愤不遇贤达之主,难成大事。

虽然不知道当初孝宗皇帝和辛弃疾之间到底谈了什么,可从这首词里,我们看出,相比第一次的“忠直劲陈”,辛弃疾显然仍没有什么改变态度,这可能也是他仕途波折原因,可也是豪气磅礴伟丈夫的必然之举。

他的打算又一次落空。在1175年秋天,因为被同僚攻击使得右丞相的叶衡被罢免,从此再无出头之时。辛弃疾寄托他为抗金大业尽力的希望全付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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