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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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传记:初露头角

初露头角就在辛弃疾在赣州苦练敢死军之际,事态又发生了新的变化。茶商军估计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趁着官兵重新调整部署的机会,其主力意图离开江西,夺路而出。然而,湖南早已加强了沿途关卡的戒备。茶商军在这里找不到什么空子可钻,只好冒险南下广东,没想到却遭到了当地摧锋军的迎头痛击。茶商军损失惨重,只得再次退回江西南部。这个时候,辛弃疾已经练就了一支过硬的乡兵武装,...

初露头角

就在辛弃疾在赣州苦练敢死军之际,事态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茶商军估计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趁着官兵重新调整部署的机会,其主力意图离开江西,夺路而出。

然而,湖南早已加强了沿途关卡的戒备。茶商军在这里找不到什么空子可钻,只好冒险南下广东,没想到却遭到了当地摧锋军的迎头痛击。茶商军损失惨重,只得再次退回江西南部。

这个时候,辛弃疾已经练就了一支过硬的乡兵武装,并借机控制了当地许多有利地形。茶商军此次返回江西,从主人变成了客人,原来依仗的便是在深山密林中穿插来去的看家本领,如今却大打折扣。八月二十八日,在安福、萍乡一带正好撞上鄂州官兵,碰了个大钉子后不得不向兴国方向逃去。

这正是辛弃疾所要的结果。他亲提自己训练出来的敢死军一路猛追,最后将茶商军堵截在了瑞金。茶商军进退不得,变成了一头掉到陷阱中的困兽。

然而,困兽犹斗。被逼上绝路的茶商军看上去并不准备缴械投降,而是要做最后的殊死一搏。辛弃疾在张忠和虎奴的陪伴下,探看着远处茶商军的营寨,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先前信使来报,赖文政已经接受了辛弃疾的挑战,约定明日开营迎战。

看来,必将是一场恶斗啊!辛弃疾看了看手中的佩剑。对手人数虽少,而又屡遭败绩,可战意丝毫不减,也没有看出溃散逃亡的迹象。他不由得对这个赖文政佩服起来。

“吩咐下去,明日定要小心应战。还有,各处小路的埋伏接应官兵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或巡哨,或堵截,一定不能出半点差池。明白吗?”辛弃疾吩咐张忠等亲兵代为传令给各路副将和队官。

其实,大多数官兵都认为茶商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连遭败绩,损失惨重,人数已经大为减少,不用说,士气也已经低落到极点。接下来的战斗,只需要等他们乖乖投降就可以了。

然而,第二天甫一交手,官兵们就发现茶商军的战意比预想的要强烈得多——他们早已占据了山林中的有利地形。在这里,马军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弓手也只能不顾准头地瞎射一通,而茶商军则可以居高临下,向仰攻的宋军展开反冲击。一度把官兵的阵势打得大乱。

再加上茶商军在林中布置了不少陷坑圈套,这使得官兵们的战线更显混乱不堪,在许多地方都露出了可以给对手溃围而出的破绽。这使得在后督战的辛弃疾大为心焦,他亲提宝剑在后指挥,好不容易才压住阵脚。

不过,许多来自鄂州和江州的官兵都学乖了。他们一面高声呐喊叫骂,另一面又止步不前——这些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油子,本来还想来捡个大便宜的,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碍于后面主帅亲自督战,不敢退却,只好使出了虚张声势的蒙混手法。

辛弃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顾辛虎奴和左右亲兵的劝阻,想要亲自带头突阵。

“大人危险,使不得啊大人!”张忠紧紧抱住辛弃疾苦劝道。

正僵持间,突然敌阵中跃出一条大汉。此人黑铁塔一般的身材,当胸一部长胡须随风飘荡,威风凛凛,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只见他弯弓搭箭,一连射倒了两个站在最前面的宋兵。紧接着扔下弓箭,举起长刀,大喝一声便朝官兵阵中杀来。

原本就军心不稳的官兵发一声喊,纷纷朝后面退去。倒是把作为主帅的辛弃疾给暴露在了最前面。眼瞅着黑大汉凶神恶煞般朝辛弃疾冲来,张忠也急红了眼:“兄弟们,这时候不豁出去,怎么对得起辛大人?”

他率先拔刀出鞘,第一个迎了上去。

在张忠的激励下,辛弃疾自练的亲兵纷纷大喝着冲杀上去,与乘势杀来的茶商军们战作一团。一时间,兵刃撞击声、叫骂声响作一团。

辛弃疾对张忠果然没有看走眼,他不光忠勇可嘉,身手也十分了得,只一个照面便挡住了黑大汉的凌厉攻势。十几个回合下来,黑大汉刀法逐渐散乱起来,呼吸也变得十分重浊,且战且向后退去。

“哪里走!”张忠赶上前去,手起刀落将黑大汉砍翻在地。受此鼓舞,大家更是奋勇上前。而茶商军则士气大衰,纷纷朝山上退却。

“兄弟们,给我杀!”看见敌手露出了颓势,自后面赶来的江、鄂州统兵军官也重新威风起来。他们挥舞着腰刀,急不可耐地驱赶着士卒冲杀上去争功。这一头,辛弃疾可顾不上这些。敌人阵势已经全面动摇,此时正是一鼓作气破敌的大好时机。在他的亲自指挥下,茶商军溃不成军,丢下满地的尸首和伤员朝四处溃逃——自然,按照辛弃疾的布置,他们就像网中之鱼、笼中之鸟,是插翅也难飞走的。

然而,攻入茶商军营寨之后,辛弃疾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整个战场上都没有找到赖大赖文政的身影,清点尸首及伤员、俘虏后也未发现踪迹。另外,根据辛弃疾此前所掌握的情报,一定还有相当数量的茶商军溃围而出了。按理他们是压根冲不出辛弃疾所设下的包围圈的。

辛弃疾焦急地等待着各路伏兵所带回的消息。各处都有虏获,只有向兴国方向的一路伏兵还没有消息,那支官兵是江州前来助剿的,故而辛弃疾最为担心。

“来了,来了!”林子里一阵骚动。

赶来报信的传令官满脸血污,盔甲不整。他向辛弃疾行了个礼,嗫嚅道:“贼人甚……甚是厉害,他们冲破了我们的伏击,朝山里逃去了……”

“什么!”

辛弃疾面色大变,右手紧紧地握在剑柄上。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一旦从包围圈中逃脱,赖文政就有如鸟回山、鱼入渊,日后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呢。

要是自己的直属部下,依照辛弃疾的脾气,此时一定要严惩玩忽职守的有关将领。然而对方是江州军统制的属下,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得顾及三分官场上的情面。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赶紧调整部署,将茶商军余部牢牢地围困起来,谨防他们再次脱逃。一旦转移到其他地区重新死灰复燃起来,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在当地乡民的指引下,辛弃疾重新部署了包围网。茶商军余部被逼到了一块巴掌大的角落里,要想夺路而出是绝对没有可能了。然而,他们最后的藏身之处地势极为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看来,赖文政是铁了心要跟官府耗下去了。

该怎么办?辛弃疾犯起了踌躇。若是挥兵强攻,必然会造成极大的伤亡。这个损失,江、鄂州的官兵肯定是不愿意承当的。最后只能是落到当地乡兵和敢死军身上。

辛弃疾并不畏忌伤亡,然而,这样的伤亡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如今大势已定,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勇士们前去送死。

若是围而不攻,坐待茶商军出来投降,似乎也是一个办法。不过辛弃疾从乡民那里得知,赖文政早已在藏身处囤积了大量的粮食,看来他早就留了一手。如此旷日持久地耗下去,怕先遭不住的还是辛弃疾。毕竟,如此劳师动众地坐困一地,每日里的粮饷供应就是一个大问题,时间拖得再长一点,怕是皇上也会对自己失去耐心的。

再说了,赖文政手下兵微将寡,这是他的软肋,但同时也是他的优势。时间一久,包围圈自然会出现纰漏,到那个时候,很难保证对手不会悄悄溜之大吉。

思来想去,辛弃疾决定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劝降!

“提刑大人,卑职愿意冒险前往一试。”江西兴国县尉黄倬主动请缨。

辛弃疾赞许地点点头,道:“你可替我宣慰赖文政,若能主动归降,我愿担保他们性命无虞。若是继续顽抗天兵到底,那就休怪辛某辣手了。”

沉思片刻,辛弃疾又道:“若他有犹豫之意,你可告诉他——是否还记得当日以贡堂雪芽相待之意。”

“这……”黄倬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见提刑大人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好领命而去。

一天之后,黄倬便带回了好消息——赖文政同意归降。

不过,他也有一个条件——一定要单独见一见辛提刑辛大人。

辛弃疾同意了赖文政的请求,当帐下亲兵将被绳捆索绑的赖文政带进帐篷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了。

“果然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辛弃疾当日猜得没错,那位在茶铺中偶遇的老者就是纵横数地的茶商军大当家——赖文政。

此时的赖文政憔悴不堪,两鬓须发散乱,看上去不复当日的神采。

“给他松绑,然后你们可以暂且退下了!”辛弃疾吩咐道。

“这……大人?”手下亲兵担心辛弃疾的安危,疑惑道。

“放心,你们守在帐外就好。”辛弃疾不动声色,亲兵们不敢违拗,赶紧给赖文政松开绑绳,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其实,老夫那天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问……”赖文政活动着双手,不卑不亢地打量着面前这位胜利者。

“什么疑问?”

“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老夫走南闯北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赖文政叹息一声,“我一直在猜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我的对手。更没有想到,老夫会败在你的手里……”

“对了,据提刑大人说,若老夫率众归降,还可以保得一条性命?”赖文政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我可以担保你部下的性命。”辛弃疾委婉而又不容商量地说道。

“果然……”赖文政眼中希望的光彩逐渐暗淡下去,随即又以不无怨恨的眼神紧盯着辛弃疾,“提刑大人……不,公子所言原来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笑谈妄语,哈哈。”

辛弃疾正色道:“国家法度所在,恐难宽贷。再说了,你当初领头作乱之时,就该想到这后果。”

“领头作乱……哈哈,提刑大人太抬举我们了。”赖文政凄惨地笑道,“一介草民,本来所求的也只不过是一条活路而已。”

“可想过,你们所谓的求一条活路,给国家百姓带来了多少灾祸兵劫,又有多少人为此而流离失所,困顿不安?”辛弃疾喝道,“如今北方强虏窥关,骚扰不休,汝等却为了一己私利侵扰地方,动摇国家根本。这不是作乱又是什么?”

赖文政叹息一声,颓然坐到地上:“不用再说了,提刑大人。你我本不是同路之人,老夫既然败了,也该当认命才是。不过,你可知道你我之间的区别吗?”

“你说说看?”辛弃疾突然有些好奇,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老夫只不过乡间一介草民,做点私茶生意糊口。仗着平时视钱财如粪土,又爱好打抱不平,也算有点虚名。没想到变乱陡起,同业们都说老夫有勇有谋,足以带领大家做出一番事业。这钢刀架到脖子上,竟然是逼老夫做了大家首领,干起了这掉脑袋的营生。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

辛弃疾沉默不语。他突然想起当年太祖皇帝不也是这样黄袍加身,被大家“强迫”做了皇帝的吗?

“老夫一开始只为保住一条性命便足矣。没想到后来,确如大人所说,打了几场胜仗,这心里呀,也蠢蠢不安起来。想着没准儿也能列土封疆,称孤道寡一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住嘴!”辛弃疾低声喝道,“再说下去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名,那就不是一死能够了事的了!”

老实说,辛弃疾对面前这老者并没有像寻常叛逆恶徒那样看待,故而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要是真能有办法免其一死,辛弃疾也不是不会考虑。但是他知道,作为巨贼大盗,这个与自己共饮过的老者非死不可。

“提刑大人,老朽啰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一点——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被时势推着走而已。”

“被时势推着走?”

“是呀!想老老实实地做富家翁,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好;想像蝼蚁那样苟活一条性命也好;还是想要做皇帝老儿也好,都不是我自己选的。时势所逼,人不得不这样做。被时势推到了那个地位,也自然而然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可是你不一样!自打见到你的那天起,老朽就知道,你不是甘心被时势推着走的人。你是想要推着时势走的那种人!”

辛弃疾心中一震,不由不承认赖文政说的有道理——他自少年时代起,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从山东举义南渡,再到现在,都是在为自己当年的恢复大计而挣扎进取,丝毫未敢懈怠。

赖文政大笑几声,站起来转身朝帐外走去:“大人,你我毕竟有一面之缘,老朽临死前赠你一句话——像你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是没有什么出路的,你会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安!”

守在帐外的亲兵们听到动静,还以为赖文政想要逃走。他们急忙冲进来将老者架了起来。辛弃疾本来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只好挥挥手,吩咐将赖文政带下去。他最后看到的,是这个茶商军首领略微带着一丝揶揄而又同情的眼神。

不过是一介草寇而已,难道真的能看透我的内心和困境吗?

或者说,只是他死到临头时不甘心的报复?

辛弃疾有些茫然,他唤来虎奴:“这样对赖大,算是出尔反尔吗?”

“少主人瞎想些什么呢?像他那样的大盗头子,要不早些抓到正法的话,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呢!”辛虎奴赶紧安慰自己的主人。

“所谓小忍即为大仁,非常之时,也免不了要用非常之法。”辛弃疾也这样自我安慰道。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为赖文政的话而扰乱心神。

辛弃疾在桌前坐了下来,提笔饱蘸浓墨写下了这样一行字:“……今成功,实天麟之方略也……”

这是上奏朝廷的请功奏章。在围剿茶商军的行动中,辛弃疾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赣州知府陈天麟除了力保给养供应不缺之外,还提出了许多好建议。另外,赣州县丞孙逢辰、龙泉县令范德勤、瑞金县令张广等人都立下了功绩,这些都需要向朝廷奏请表彰。另外,还有率先冲阵的张忠等军人也需要得到犒赏,地方上因为兵灾而带来的损失需要设法加以弥补。至于江、鄂等地的助剿官兵嘛,他们虽然在战场上表现不力,但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论功劳的时候还是得夸上一笔,至于批评的话就算了吧……

辛弃疾觉得自己的处置已经算得上是四平八稳。南渡以来,官场上的那一套他已经见多识广,只要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也愿意采用一些手腕来求取所谓的平衡。如此,赖大最后留下的警告岂不是危言耸听吗?

其实,要是叶衡此刻在辛弃疾的身边,他一定会婉言批评辛弃疾的天真:“你呀,要说作为独当一面的主帅,这样的手法确实是可以让下属尽心为你所用。可是别忘了,你同时还是皇上的臣子,朝堂衮衮诸公的后辈——甚至还可能是会威胁到他们的后起之秀。你这点小心思要想在朝堂上混出一条路来,还远远不够呢!”

辛弃疾就是这样的性子——他雷厉风行却不鲁莽,从善如流却又绝不会随波逐流。不管是在下属和同僚面前,还是在上司面前,只要为了成就事业,他总是习惯于以自己的想法和干劲来带领所有人的步伐。这样的性格,只适合做事,却不适合为官。能处理好跟下属的关系,未必就能处理好与同僚或君王的关系。

只是那个时候的辛弃疾,还不明白这一点。

另外,就算是叶衡自己,也在这个问题上栽了一个大跟头,直接导致被罢相,被排挤出朝廷。

那还是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的八月,辛弃疾正全力与茶商军在江西相持之时,宋孝宗作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他要派遣一位使者前往金国,向金人请求归还先帝陵寝,其实也就是归还河南失地。

这本来是虞允文的既定方略——以求地为名试探、激怒金人。若能求到当然好,若是激得金人翻脸,正好以此为借口兴师北伐。

虞允文并不真的相信自己这个计划能成功,然而宋孝宗却深信不疑,以至于在虞允文逝世之后,他还忍不住想要再尝试一次。

当然,要执行宋孝宗的这一计划,首先得挑选一位合适的使臣。他必须得能言善辩,同时又要威武不屈,在金人面前绝不能有辱国体、有失臣节。说白了,这就是去送死的活儿。谁会愿意主动请缨呢?

宰相叶衡在宋孝宗的再三垂询下,推荐了一个叫汤邦彦的左司谏充任使臣。这个汤邦彦平日里在朝堂上议论风生,一副公忠体国、正气凛然的样子。在叶衡看来,他必定可以不辱使命。

然而,汤邦彦其实是个沽名钓誉的胆小鬼。听说是叶衡推举的自己干这桩苦差事,他恨得牙都痒痒了。汤邦彦发誓报复,经过他多方探听,终于刺探到叶衡曾经私下里说过对宋孝宗不敬的话。

这还了得,汤邦彦立刻加以弹劾。宋孝宗勃然大怒,立刻罢免了叶衡的宰相一职,很快又将他发配到郴州居住,流放出了朝廷。一度大受重用的叶衡就此一蹶不振,离其拜相还不足两年。

其实,叶衡之失,就在于他和辛弃疾都是同一类人——自负才气,一不小心便凌驾于自己的主人之上。除了唐宗宋祖那样的英豪之外,寻常人是很难加以驾驭的。宋孝宗时常也想以英主自居,却发现他所赏识重用的臣下压根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让他怎能不光火?

因此,叶衡的今天,很可能就是辛弃疾的明天!

当然,这时候的辛弃疾还顾不得去思考这个问题。即便想通了,他也未必会拗着自己的性子去曲意逢迎。真那样做了,他就不是辛弃疾了。

再说了,尽管辛弃疾在朝中唯一的靠山叶衡倒了,却并不影响他接下来的仕途——宋孝宗对辛弃疾在湖南的功绩大为满意,一扫过去对归正人的成见:“这个辛弃疾捕寇有方,是个人才,应当好好嘉奖才是!”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不过……”侍立一旁的太监刘信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宋孝宗扫了一眼刘信。

“老奴听外面人说,这辛弃疾辛大人虽然平寇有功,可他在当地大起乡兵,粮饷劳役催逼得又紧,百姓们和当地官吏颇有怨言啊。”

“非常之时,必当有非常之人,这才能建功立业。像汪大猷那样玩忽职守、畏缩不前,难道就不算扰民吗?那是放纵贼寇扰民,扰乱朕的江山!”

“是是是……圣上圣明!”刘信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总之,这个辛弃疾确实不简单。要北伐,还真离不开他这股子剽悍之气。”宋孝宗抚摸着髭须自言自语道,“我要好好重用他!”

那么,孝宗口中的重用是指什么呢?很快,辛弃疾就接到了朝廷的诏命——他被授予从六品的秘阁修撰这一贴职。

什么叫作贴职呢?按照宋代制度,凡是以他官兼领诸阁学士或三馆职名者,便称为贴职。如果是宰相级别,往往授予观文、资政、端明诸殿学士的贴职;而卿监一级的官员则带修撰、直阁等贴职。

可别小看了这个从六品的秘阁修撰。自乾道年间以来,宋孝宗把官员职名看得十分重要,非有功者不除授。只有那些资历深厚的大臣,才能由直龙图阁这一贴职升为秘阁修撰。而辛弃疾这次却是连越数级,可见宋孝宗对他的赏识之深。另外,有了这个职名,也就意味着辛弃疾从此有了进一步担任东南诸路帅、漕、宪等地方大吏的资格。

可以说,这是辛弃疾南渡以来,仕途上迈出的重要一步。光明的前途正在他眼前展开,也许一展抱负的机会就要到了!

不过,当辛弃疾得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喜悦。也许是叶衡的离去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焦虑。

小小一支茶商军,竟然能在朝廷的心腹之地来去自如,朝廷出动数路大军都奈何不得它。这样的战斗力在金人面前,又能走得上几个回合呢?

这一忧思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辛弃疾,即便是他在江西提点刑狱任上四处巡视时,也在苦苦思索着。

光有奇谋妙策,也不过是屠龙之术而已。把这样的部队交给自己,就算空有补天之志,怕也没有回天之力呀!

一声轻唤打断了辛弃疾的思绪。

“少主人,前面就是造口了!”辛虎奴在船头指着前方。

“哦,造口!是造口吗?”辛弃疾对南方并不熟悉,但造口他是知道的。

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也就是四十七年前,南侵的金兵一路烧杀抢掠,百姓们流离失所,就连隆佑太后也被金人追赶得慌不择路。她一路乘船逃亡,最后就是在造口这个地方弃舟登岸的。

“虎奴,研墨,取笔来!”

辛弃疾奋笔疾书,在江边的石壁上题下了数行词句: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长安望断,也望不到乡土故国。虽说重重险山能阻隔视线,却阻隔不了江水东流。可自己能够像曲折蜿蜒的江水一样,不顾一切地奔流北上吗?

辛弃疾心中没有底。如果说此前在闲适不得意的仕宦生涯中常伴的是牢骚和愤懑的话,那么,这时候的他竟感到了一丝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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