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满庭芳·小阁藏春》原文与赏析

满庭芳·小阁藏春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②，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③。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难留④。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

【注释】①满庭芳：词牌名，又作《满庭霜》，调名源自唐吴融《废宅》：“满庭芳草易黄昏。”②篆香：对盘香的喻称。③浑似：完全像。何逊在扬州：语出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之句。④扫迹：语出孔稚珪《北山移文》“乍低枝而扫迹”。原意指扫除干净，不留痕迹。

【赏析】这首词写于崇宁三年（1104）左右。

父亲被遣返，她回到明水老家探望父母。说好的，小住一段时间后，明诚会来接她回去。结果，朝廷局势日日堪忧，“党人弟子及所有受党争牵连罢职的臣僚，一律不准入京城”。明诚迟迟没来接她。过了春暮，过了七夕，过了重阳。在难以预料中等着盼着，又是一年春来到。

占尽春机的梅，此种际遇下，在她眼里无复往日的“春欲放”。失去了呵护与爱宠，又怎敢自信满满地说“此花不与群花比”？此刻，一枝“残梅”，倒合她的意。“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同样一枝梅，在不同的心境下，诉说着不一样的情怀。

词的上半阕，说尽了她的无聊、孤寂，一个人深深掉进了残缺的境地。

小阁里春来了，但被藏着。白日的光阴，闭锁在一扇闲窗之后。这个画堂，无限深幽。人陷其中，慢慢地沉坠，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般惶恐、无力。一个人什么也不想做，熏一炷香，消磨时光。把日影一点点看落，看着它下到帘钩背后。一天恍惚流过，又到了黄昏。她自己安慰自己说，往日里自己亲手种下的那株江梅，长得越发标致了。要赏梅，就在自家院内。又何必，临水登楼？自己也实在提不起精神登楼，这是自圆其说。想想自己的这个模样，这种孤寂的境况，多像当年的何逊，独在扬州，对花彷徨，终日不能去。

寂寞者易自伤自怜。她怜惜着眼前的残梅，也怜惜着自己。字里行间，有多少不平意。从来，人们都说着梅的风韵风骨，其实，它也是脆弱的，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坚强。它“难堪雨藉，不耐风揉”，风风雨雨的搓揉，本来已经难以承受了，“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读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向有着“此花不与群花比”“自是花中第一流”之自信的李清照，原来也只是小女人一个。在茫无际涯的等面前，在无尽无着的相思离愁中，她谋生谋爱、低眉颔首。

如果已经沉入到了谷底，还会怎样沉下去呢？所以，无尽的自伤自怜快让人窒息的时候，她给了我们一抹亮色。“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难留。”不要一味埋怨梅香已消，梅色已旧，你要相信，就算风雨扫尽了梅的踪迹，它的风姿也依然存留。良窗淡月下，暗香疏影，一派风流，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这是自伤自怜之人的自我安慰与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