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新荷叶·薄露初零》原文与赏析

新荷叶·薄露初零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②。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③。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④。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

鹤瘦松青⑤，精神与、秋月争明。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⑥。东山高蹈⑦，虽卿相、不足为荣。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⑧。

【注释】①新荷叶：词牌名，又名《泛兰舟》，长调。②分停：平分。指寿主生辰恰好在秋分，此日昼夜平分，各十二小时。③蓬瀛：传说中海上有三座神山：方丈、蓬莱、瀛洲。此处比喻寿星家的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几能与神山相比，非人间凡品。④“芝兰”三句：意谓前来祝寿的人中，既有子侄辈，亦有身居高位者，使寿诞为之生辉。芝兰：香草，喻指诸子侄甚佳。《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指谢安）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指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簪笏：官吏所用的冠簪和手板，这里指代众高官。⑤鹤瘦松青：鹤鸟寿长，松柏常青，一般以松鹤作为祝寿之辞，以喻寿主生命长青。⑥日下：古人用日比喻皇帝，帝所居之地即为日下，代指京都。典出《世说新语·排调》记载陆云（字士龙）与荀隐（字鸣鹤）相见，各自通报姓名。“陆举手云：‘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⑦东山高蹈：陈祖美认为，此句一则以隐居会稽东山的晋人谢安比喻寿主；二则寿主晁补之家乡原籍齐州，即今山东一带。在宋朝，人们习惯地把齐州一带叫做东山、东郡或东州。当年苏轼称自己知密州为“赴东郡”或“知东州”。南渡后，李清照曾有诗句“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抷土”，“东山”即指其原籍今之山东。⑧“安石须起”二句：谢安，字安石。隐居后屡诏不仕，时人因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指百姓。这里借“时人”希望谢安“东山再起”，以喻寿主重出做官。

【赏析】这首《新荷叶》是一首寿词。

和一般寿词大多歌功颂德、虚与委蛇不同，她在词中流露出自己的恳切。

上片，侧面烘托，渲染。寿宴的富丽堂皇，寿主的名高位显已尽在其中了。下片，正面抒写。写寿主德行品性，同时寄托了自己的殷切期望。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分停，意为昼夜平分，各占十二小时。寿主生日当在秋分之际，薄露初零，秋高气爽，是个吉祥的好日子。

“绕水楼台，高耸万丈蓬瀛。”蓬瀛，是神话传说中的三神山之一，居住在岛上的都是长生的神仙。她说寿主所住的“绕水楼台”如同神山蓬瀛，宜人长生。既点明了寿主的居地有水有楼台，气势不凡，又说寿主如同神仙一般，一定是个长寿之人。

“芝兰为寿，相辉映、簪笏盈庭。”芝兰，喻寿主的弟子个个有品行，如芝兰玉树般。簪笏盈庭，则指所来祝寿之人，皆是朝中名望之士，非富即贵，挤满了庭堂。可见寿主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其影响力非同一般。

“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寿主堂中迎奉嘉宾的歌儿侍女，柔艳娇美，娉婷多姿，亦非凡品。

词之上片，从时间到地点，从贤主到嘉宾，从门生弟子到歌儿舞女，无不围绕着“寿”字，处处突显了寿主非同一般的影响与地位。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此句谓寿主精神与秋月争明，内在修养高。德行文章驰名于京都，外在影响大，人缘佳。如此内外兼修之人，如今身在何处呢？

“东山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如今寿主高蹈遁世，隐居林下，颇有当年谢安隐居东山的风范气质。“处江湖之远”，逍遥林下，就算是为卿为相者，也不及他的殊荣。“不足为荣”，也可以理解为寿主不以功名利禄为重，就算为卿为相，也不以为荣。他追求的是任性逍遥，淡泊自由。

“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安石，即谢安。史载，谢安隐居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被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时，中丞高崧对他开玩笑说：“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意思是，你几次抗旨，不出来做官，躲在东山游乐，人家拿你没有办法。你还是出来吧，苍生都盼着你“东山再起”。此处再用谢安典故，希望寿主出山，苏天下苍生，救国于存亡之际。

词之下片，从寿主的品性到德行，到济世之才，依次道来，典雅含蓄。虽有美誉，却不显矫情。尤其是“安石须起，要苏天下苍生”句，寄托了她对国计民生的深切关心，尤显恳切。

她的预言是正确的。仅仅一年之后，靖康二年（1127）二月，金人废黜宋徽宗、宋钦宗，北宋灭亡。三月，宋徽宗、宋钦宗二位皇帝及三千多赵氏宗室、大臣被金兵押往金国，备受凌辱。五月，赵构在南京称帝，建立南宋。

靖康之耻，将“以天下为己任”的宋代士人抛入了痛苦的深渊。面临着如此巨变，他们迷茫彷徨，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做出不同的选择。或在纷乱的现实中，陷入对故国往事的沉痛回忆，“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或壮怀激烈，奋起反抗，“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或不问世事，隐逸林中以自全，“唤取扁舟归去，与君同。”

时代风雨在李清照的词中并没有太多反映，早年她与赵明诚深陷于金石文物的世界中。他们想远离政治，远离旋涡，可政治仍然会影响他们，甚至是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这一切，无人能躲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