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八声甘州·夜读《李广传》》原文与赏析

夜读《李广传》，不能寐，因念晁楚老、杨民瞻约同居山间，戏用李广事赋以寄之。

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园。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年健者也曾闲?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李广是西汉抗击匈奴的名将。他一生转战疆场，战功卓著，被称为“飞将军”。但其生平道路坎坷，很不得志，最后被迫含愤自杀。辛弃疾十分景仰李广，对他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作者闲居带湖期间，一次夜读《史记·李将军列传》，从而联想到自己，不禁感慨万千，心潮难平，于是在窗下挥笔作此词，以借古讽今的手法，表达了对南宋统治集团排斥、打击抗金志士的强烈不满。

词的上片咏史，从李广一生中选出两段小故事加以艺术概括。“故将军”五句，叙述李广闲居终南山时，夜过灞陵，受辱亭尉一事。据《李将军列传》载，李广一次夜出，和朋友在田间饮酒，深夜归来，行至灞陵，被喝醉了酒的亭尉训斥阻止，不让通过。李广的随从说：“这是从前的李将军。”亭尉回答道：“现任将军尚且不得夜行，何况是从前的将军哩!”于是命令李广宿于亭下。李广有许多可歌可泣、富于传奇色彩的英雄故事，词人都略而不提，开篇却从他罢官后受辱亭尉写起，这就为全词定下了基调：慨叹英雄末路的悲哀，抒发壮志难酬的愤懑。这五句既有叙事，也有议论，一个“恨”字，一个“匆匆”，谴责小人得志，亭尉骄横，爱憎之情溢于言表。“桃李无言”，引用民间谚语赞美李广，言简意赅，含而不露，深刻隽永。“桃李无言”即民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略语。意思是说：桃花和李花虽不会说话，但来看花的人却很多，以至树下自然踩出了一条小路。司马迁在《李将军列传》末了曾引用这个谚语来赞美李广虽不善言辞，却受到天下人的景仰。“射虎”二句，歌颂李广勇猛无畏的豪迈气概。据《李将军列传》载，李广任右北平太守时，一次出猎，看见草丛中有块石头，误认为虎，便开弓放箭，结果箭头深深地射进了石头之中。作者通过这一故事赞美李广勇武过人，同时也为下文描写他的悲剧性命运做了有力的铺垫。“落魄”二句，词意一转，叹息李广功高盖世，威名远扬，却屈沉下僚，不得封侯，晚年被迫退隐田园。词人的遭遇与李广何其相似，可见写李广“落魄”，也暗示出作者政治上不得意的心情，这就是借古人酒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

词的下片抒怀。“谁问”五句，隐括杜甫《曲江三章》诗意，并回答约他“同居山间”的晁楚老和杨民瞻。杜甫诗说：“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住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这首诗表达了杜甫无比景仰李广的心情，说他如果与李广同时，也要穿上猎装，骑着骏马，跟随在周围，去看李广射杀猛虎，度过晚年。辛弃疾化用杜诗，说明自己虽然与李广的遭遇相似，却得不到人们的同情和理解。这五句大意是，有谁像当年杜甫追慕英雄李广那样，也来看看我赋闲之后，如何在慷慨悲歌、谈笑声中度过寂寞的晚年呢?“汉开边”三句，是由读《李广传》而引起的感想和议论：汉朝对外战争频繁，本来需要人们到万里边塞去建功立业，可是为什么像李广那样的健儿也曾经被闲置不用呢?这是为李广鸣不平，也是斥责南宋当权者扼杀人才。结拍三句，融情于景，意在言外，发人深思。词人读完《李广传》，站起身来，只见窗外黑夜沉沉，斜风夹着细雨，一股寒气袭来，不觉打了一个冷颤。此处通过环境描写，烘托悲凉的心情，抒情主人公虽然默默无言，只是倚窗沉思，却深刻揭示出现实的冷酷与黑暗。

本篇用一个历史人物贯穿始终，夹叙夹议，以古喻今，针对性很强，表达了当时许多爱国志士共同的思想感情。序言中虽说是一时戏作，但却蕴藏着十分深刻而严肃的主题，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