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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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苓《我们的老校长》

“我们的老校长”,凡是南开同学,听到了这个称谓,都会知道这就是“张伯苓”三字的同义词。南开校史的第一页,是以“严家私塾”字样来写的。校长、教员、管理员,都是张伯苓一个人担任。天津南边,有一块盐碱荒地,芦苇杂草都不愿在这儿生长,它是一块地地道道的弃地,倒是蚊子和蠓虫滋生的王国。张伯苓得到这块弃地,才到处捐款,逐步发展了后来的南开中学。再后来又创办了南开大学,以...

“我们的老校长”,凡是南开同学,听到了这个称谓,都会知道这就是“张伯苓”三字的同义词。
南开校史的第一页,是以“严家私塾”字样来写的。校长、教员、管理员,都是张伯苓一个人担任。
天津南边,有一块盐碱荒地,芦苇杂草都不愿在这儿生长,它是一块地地道道的弃地,倒是蚊子和蠓虫滋生的王国。
张伯苓得到这块弃地,才到处捐款,逐步发展了后来的南开中学。再后来又创办了南开大学,以及南开女中和南开小学。有趣的是,天津地方话,是把洼地叫作“开洼”的,“南开”也和“西开”一样,是指南边和西边一带无名洼地的当地叫法。南开中学在南边开洼地方建校以后,都是一直向南开发,一直开发到有名的八里台,成为一座耸立在东方的世界知名的学校。她是在自力更生中出现的,她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多次军阀混战,她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人们用开拓者的形象来表现“南开精神”的实质,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
不错,南开的校史,正是一部从无到有的教育发展史,是一座开拓精神的胜利丰碑。
我们的老校长,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杰出的人物,很值得专门研究。我国有句俗语,对一个人来说,须要盖棺,才能论定。我们的总理周恩来同志,却说过,盖棺也不能论定。我很信服这句话。
教育家可比种树人,一棵树的种子,有的是成心播种的,有的是被风带走的,有的被鸟儿啄食之后,落到更远的地方……
树人要比种树更复杂,也更艰苦。张伯苓在腐败的清朝末叶,选择了这条艰苦的路,揭开南开创业史的第一页,这个起点就是可贵的。
天津是北方初期资本主义发展的重镇,这也是南开创业的土壤,因而,也必然在张伯苓校长的头脑上打下了烙印。
对于我们的老校长,作全面的评价,我是无能为力的。我现在乘老同学约稿之际,提供有关张伯苓二、三事。因为是我切身经过的,别人很少知道的,也许有助于了解张伯苓校长,也未可知。
大概是我在高一那年,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是校长办公室的信封和信笺。开头称我为“京平弟”,下款具属“张伯苓”,我那时,才十七、八岁,我认为称我为“同学”就可以了。信中约我在约定时间到校长室来谈谈,没有别的事。
到时候,我按时而去,屋里没有别人,校长顺便问我的籍贯和学习情况,他更注意的是问我课外读什么书。我告诉他,我读老舍作的《老张的哲学》,他点着头,脸上露出笑容,并且夸说他写得好。在我印象中,他好像不大提到文学似的,所以,没想到他也看这部小说。接着他又问我,最近蔡元培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有关青年问题的文章,问我看过吗?我告他发表在《中学生》上,我已看过了。他便问我文章的要点是什么?我说,蔡先生要求青年要有骆驼般的韧性,蜜蜂般的辛勤,第三条我现在忘记了。那时,我把三条都说对了,老校长非常高兴。他还问我看过蔡先生别的什么文章,我告诉他,我读过《以美育代宗教说》、《劳工神圣》等篇,他听了频频点头。
老校长说蔡元培先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教育家,他主张“科学和民主”,言外之意,是对蔡元培表示佩服和尊敬。那时,我已觉察到张伯苓很注意“经济”,后来,他在大学设立了“经济研究所”,但我没有提这个,便告辞出去了。
张伯苓是个实干家,在教育理论上他没有着书立说,至少我未见到过;他又是个很好的演说家,但他的演说集是否有,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的教育思想,是受到蔡元培的影响,可以从这一段经历中体会得到。所以,我才把它写出来。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南京“晓庄师范”被封闭,校长陶行知被通缉时,陶行知被迫出国,他便写一信给张伯苓,希望他的儿子陶宏能到南开来读书。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和办校方法,是和南开不同的。陶行知公开反对培养“双料少爷”,但是张伯苓却发给了黎绍基毕业文凭。其实,他并没有入学,只因为他是黎元洪的儿子的缘故。当然,这和南开是私立的,老校长在旧社会奔走中外,栖栖皇皇募集基金是分不开的。
可贵的是,陶行知决定把儿子寄托给张伯苓,而张伯苓并不管南京通缉陶行知这个问题,欣然答应,并使陶宏免费入学,也不害怕陶宏把晓庄师范的思想带到南开来。这可以是近代我国教育史上一段佳话!
另外一件事,就更使人感动了。
在1935年我去上海,开始了专业写作时,十九路军在上海打响了,上海人民热烈拥军,我在兴奋之余,有时到高楼顶上,有时在外滩去观战。
有一天,我和巫一舟、杨体烈三人,在外滩观战,恰巧遇到最有名的战役,我们的机群出动轰炸日本“出云舰”。这个历史上最光辉的一刻,刚好被我们赶上。中国飞机不顾日本的高射炮火,组成的火网连续向“出云舰”投弹。不多时候,只见日本引为骄傲的“旗舰”就被炸毁了。
后来,我听到南开老同学告诉我,老校长的“老四”张锡祜是空军,就在这次轰炸“出云舰”时牺牲了。这事使我沉思了很久。张锡祜和我同班,他是老校长的小儿子,尤其是张师母最心爱的一个,老校长居然让他参军抗日去。
我们的老校长他的一生,正是中国风云变幻的年代,说他是个“教育救国”的信徒,很可能是符合实际的。但是,有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总是在我脑海,随日俱新。这就是对我们的好总理周恩来同志,每当老校长提到他时,总是用“恩来”两个字。他的亲切的声音,表现出,他以周总理曾经受业于南开,引以为荣。尤其是在白色恐怖时代,他也是这样称呼的。这是使我永远不会忘怀的。
所以,我认为“教育救国”四个字,还不足以概括我们老校长呢!
老校长创造了“南开精神”。听到“南开精神”这个词儿,至少也有半个世纪了。五十多年前,我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在学校的集会上,或者是在校庆的时候,便听到校长张伯苓用“南开精神”这个词儿来勉励大家。后来,听到他和他弟弟张彭春,对这个词儿作过解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南开精神”是“开拓精神”的同义字!
在美国,历史家把开发西部的人,叫作Pioneer,也就是“开拓者”的意思。
当时,张伯苓校长就是用“pioneering”(开拓)这个词儿来概括所谓“南开精神”。这个印象对我是很深刻的。因为,联系到南开校史,就会知道,使用这个词儿来形容南开精神,是符合历史真实的。对南开同学来说,是有鼓舞力的。对每个新老校友来说,这个词儿也是能道出他们是充满活力的。不错,南开校友们没有辜负母校的培育,不但没有忘记他们的传统,而且,他们各自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把“南开精神”仍然当成他们的座右铭。随着时代的不断前进,甚至作到了刷新这个传统精神,赋予它新的内容。
“南开精神”是张伯苓校长留给南开、留给每一个南开人的宝贵财富。
我写到这里,窗外的曙光已经透进室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深深吸了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南开“拉拉队”的吼声,正在号召人们前进,加油,干!干!干!
“南开!南开! Ra! Ra! Ra!”
“南开!南开! Ra! Ra! Ra!”

(1986年)


端木蕻良(1912—1997年),辽宁昌图人。1928年入天津南开中学。1932年考入清华大学历史系,并加入北平“左联”。1938年在重庆复旦大学任教,1940年到香港主编《时代文学》。1949年到北京,任北京文联副秘书长。着有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大地的海》、《大江》、《曹雪芹》(上卷)、《曹雪芹》(中卷,与钟耀群合着)等,短篇小说集《风陵渡》、《江南风录》等,京戏《除三害》,评戏《罗汉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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