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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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超《病中琐忆》

大吃洋糖我是跟着叔叔恭绰先生长大的。小时候我非常顽皮,常常挨打。当时在北平城,分有汉人区和满人区,长辈是严禁我们到满人区去的。可是,我们小孩子对满人区特别好奇,因为外国商船带来很多稀罕的东西,只有在那里才看得见买得到。有一回我拿了钱和玩伴一起溜到满人区去买洋糖吃,喜不孜孜的。没料到事后还是被发现了,于是挨了大人一顿责骂和鞭打,但是毕竟糖已经吃进了肚子,挨打也...

大吃洋糖


我是跟着叔叔恭绰先生长大的。小时候我非常顽皮,常常挨打。
当时在北平城,分有汉人区和满人区,长辈是严禁我们到满人区去的。可是,我们小孩子对满人区特别好奇,因为外国商船带来很多稀罕的东西,只有在那里才看得见买得到。
有一回我拿了钱和玩伴一起溜到满人区去买洋糖吃,喜不孜孜的。没料到事后还是被发现了,于是挨了大人一顿责骂和鞭打,但是毕竟糖已经吃进了肚子,挨打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那时家里有一辆马车,是叔叔坐的。一天马车停在门口,我觉得好玩,胆子又大,就跳上车子执起缰绳拉着车子就跑。家里的人看不见车吓坏了,我玩了一圈又把车停了回去,赶快躲了起来,好几天不敢出来。
儿时,趣事真多,现在想想仍觉有趣。

老虎送客


张大千和我是在苏州认识的。有一次我到他苏州家里。大千是美食家,我也喜欢研究吃。那天天气热,大千就脱了衣服打着赤膊,只穿了件短裤,自己下厨炒菜,我则来回厨房、饭厅之间替他端菜。现在一晃四、五十年过去了,我老得连菜都不能端。
大千的哥哥养了一只老虎,那只老虎通灵,不关在笼里,就任着它在屋里、园里走来走去。每次客人来拜访大千兄弟,谈话时老虎就静卧一旁,待客人离去时,老虎就跟着送客。
大千的哥哥在自己卧房睡榻旁边,又做了一张床,老虎每天晚上和他并排而睡。
不久中日战起,日本人来了,大千一家逃难没法子带走老虎,就托一个学生照顾。后来,这个学生有事得离开几天,于是准备了三十斤牛肉把老虎诱进笼子里关起来。没料到战争的影响,延搁了半个月回来,发现老虎已经饿死了。


爱犬洗脚


谈起大千哥哥那只老虎,不免想起小女叶彤养的一只狗,亦通人性。
我去旧金山探望女儿,女儿拍拍狗说:“这是爹地。”它像听懂似的,摇摇尾巴,后来我住在那里的日子,它对我一直非常友好。
女儿家住在半山腰上,远远见到邮差,女儿就叫狗去拿信,它立刻飞奔而下衔信而上。
这只狗很喜欢亲近主人,它晚上睡在女儿的床上,可是若不替它洗脚,它就不上床,所以每天一定要等女儿替它擦了身,洗了脚,它才肯跳上床睡觉。
前些年我住在天母,也养了两只大丹狗,每天清晨牵着狗散步。搬回台北市区之后,大厦没有养狗的环境,两只狗都送了人。现在想起,依旧十分怀念。


评论鲁迅


这些年来我一直托朋友替我找一篇旧文章。
鲁迅死了以后,我特别把鲁迅所有的作品都搜集来,不眠不休的花了好几天时间把它们一口气全读完,然后写了一篇长文,大约有一万多字,发表在天津《益世报》副刊上。这篇文章里我曾经提到胡适之、徐志摩的散文都不如鲁迅。
文章发表之后,胡适之很不高兴,他跟我说:“鲁迅生前吐痰都不会吐在你头上,你为什么写那么长的文章捧他。”我是另一种想法,人归人,文章归文章,不能因人而否定其文学的成就。
最近我特别想再重看这篇旧作,倒不是因为很多人骂这篇文章,而是里面提到许多人,许多事,毕竟年纪大了,总会常常怀旧。
生病开刀以来,许多老朋友来探望,我竟忍不住落泪。回想这一生,竟觉自己是悲剧的主角,一辈子脾气大,吃的也就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要发脾气。
有天做物理治疗时遇见张岳公,他讲:“六十而耳顺,就是凡事要听话。”心中不免感慨。


(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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