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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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传记:梧桐应恨

梧桐应恨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鹧鸪天》此篇写于建炎二年(1128)秋,这时候,明诚已任江宁知府,清照贵为知府夫人,衣食总是无忧了,生活也稍为安定了下来。日子本应舒闲雅乐,煮茶填词、品字赏菊,而且身边有人做伴,该是人生美事吧?只是清照心中满是家国之念...

梧桐应恨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鹧鸪天》

此篇写于建炎二年(1128)秋,这时候,明诚已任江宁知府,清照贵为知府夫人,衣食总是无忧了,生活也稍为安定了下来。日子本应舒闲雅乐,煮茶填词、品字赏菊,而且身边有人做伴,该是人生美事吧?只是清照心中满是家国之念,纵是绮丽春景也染不下一丝欢娱,何况,此刻正值潇潇秋色,举目恻然。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浅唱一曲词阕,缓缓随秋入卷,载着零碎的心事,凸现凄惶。入秋的夜,是厚重的深蓝,仿若一张偌大的网,凌空压来,让人艰于呼吸。忽然的一个转身,寒意似乎更浓了。好不容易熬至天明,日光已照射在窗牖之上,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惨淡萧索,是她的心绪已至此,还是天不遂人渴望安暖的心意?

俯身拾起一片梧桐叶,可以感受到凋败的落寞,在霜打风吹下的挣扎与无奈。那清晰的纹络,昭显的是生命的脆弱。分明的无力感,让清照顿觉沮丧。昨夜里,霜打梧桐,绰绰阑珊,甚是萧瑟凄凉。

昔日的大宋,正如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伟岸的风姿招得所有人的欣羡,生机蓬勃,直上穹天。而今,经一秋悲寒,一夜风霜,竟已残败如斯,实在让人痛心!

词的前两句,清照的笔触在景,移情于物,极言秋之萧条,渲染了一种凄然伤感的情绪。一个“恨”字,把压在她心里的家仇国恨溢于纸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故土沦丧,南宋的当权者却一味地退让,偏安以求自保。任她才情惊世,不过是柔软女子,该如何救世?唯在此借酒消愁,打发百无聊赖的时日。酒醒后,再煮一壶团茶轻尝,苦涩之间泛有淡淡的清香,再点上瑞脑香料,安定心神,当能稍解心中郁结。此处的“更喜”“偏宜”,是她在故作达观吗?

上阕有几个词,其中“琐窗”指的是雕有连环图案的窗子,可见清照所居之精致。

“团茶”,是宋代的一种特制茶饼,上面印有龙凤的花纹,所以又称“龙凤团”。欧阳修在《归田录》中道:“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而“瑞脑”则是一种名贵的香料,唐末《酉阳杂俎》说,龙脑香又名“固布婆律”,“天宝末,交趾贡龙脑,如蝉蚕形。波斯言:老龙脑树节方有,禁中呼为瑞龙脑,上唯赐贵妃十枚,香气彻十余步。”珍贵的茶与香,也见清照此时的生活已颇为富裕。

奈何,这样的日子,并不能让她开怀起来。乱世中,开得再灿烂的花,也沾有族人们的血与泪,家国之恨、颠沛之感伤,无时不在她的心中萦绕。这一路太长,长到她也无法确定,一直走,就可以走回家里……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秋已将尽,日犹漫长。想起东汉时的王仲宣,虽为“建安七子”之一,文赋非凡,当年为避董卓之乱到荆州投靠刘表,却因相貌不扬而始终不得重用。仲宣曾作《登楼赋》以抒发怀乡之情与怀才不遇之忧,其中就有句:“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而今的清照,一身才华,却无法投身报国,没有可作为的机会。山河依旧,却要背乡流离,家国易主,却不能起身抗争。如此较之,不更为凄凉吗?

“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她把思绪拉回到眼前,安慰自己说,与其日日纠缠在丧国离家的悲痛中,不如先取此刻之快。窗外东篱菊香,何不效仿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对菊饮酒解怀,方不负此良辰美景。清照以此故作豁达的句子煞尾,言尽而意无穷,反而一笔宕开,委婉含蓄地表达了她心中隐忍的悲伤。

我看不见她眼里泛起的晶莹,也听不见她激昂澎湃的心潮涌动,可是,我能感觉到她无以言说的忧。灰暗的世道,她就如一枚随风飘落的残梅花瓣,生生与自生来便熟悉的母体剥离,带着彻心锥骨的痛楚,零落成泥。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常住着不灭的希望,仿若天际的星子,无论明亮还是黯淡,却一直在那里。或许你没有察觉它的存在,但是,有一天,你会随着它的指向,找到属于你的出路,虽然,这个苦难的过程,很痛……

我能在她溢满哀伤的辞章中,读到坚韧与清朗,其实,她从没有放弃过希望。否则,她的人生,会简单许多吧?只是,此刻的她,刚经历了一场家国辱丧的撕裂,所以被黑色的天幕遮住了双眼。这种深重的恨,像火焰一样燃烧着有志者的心,那将是一场暗无天日的漫长挣扎。

秋过去了,冬也将尽了,春天要来了吧?从昨日到今日,其实,就只有一呼一吸之间。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挼残蕊,更捻馀香,更得些时。

——《诉衷情》

此夜,她又独饮至沉醉,醺醺然倒在闺床上便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卸下脂粉与首饰。插在发鬓上的梅花被压落,散在枕被上,只剩下梅萼空留在枝上,孤零落寞。那一抹曾经的繁华,染红了她的梦,梦里,她是否见到生长在故土的陈年旧爱,是否重温那些让她心心念念的故事?

岂知,残梅尚有余香扑鼻,竟熏破了她的梦。零碎的梦境,再也拼凑不出团圆的美好。归梦被扰,该怨吗?该怨金人无情的践踏,还是怨宋廷的无能懦弱,或者,只该怨这花香,让她连在恍惚的梦里都不能回到故乡再看看……

倒是想起了《牡丹亭》里的一出《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梦回莺啭,醒来又该面对如何荒凉的光景,不如沦落在这般虚空,还能享此良辰美景,看此赏心乐事……

词的上阕,借梦以表达故国之念、怀乡之情,也点明了词篇的真正主旨,委婉含蓄,尽写“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的悲戚。

下阕并没有接着前文的梦延写下去,也没有再强调她心中的忧思,词文的主题似乎就这样煞停至此。反而加重了笔墨,去写梦醒后的情境,还有她的一连串单调的动作。

夜色渺渺,月影悄悄,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她,在为了一个梦焦躁不安。百无聊赖,顺手拾起散落在床上的残梅花瓣,两手自相揉搓起来,如此来回反复,使得手里沾上了梅的余香,以此打发深夜难寐的时光。

末句三个“更”字叠用,连续的举止,刻画得细致生动,更深化了她思乡的感情。正如刘逸生在《宋词小札》中说:“事情有多么琐屑,而写来却多么细腻,表达的人物感情又何其曲折幽深,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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