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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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其人其词

李清照其人其词面 影李清照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异彩。但她崛起于大宋这个时代,似乎并不完全是偶然。“华夏民族文化历千年之演变,造极于赵宋之世。”两宋文化的空前繁荣,给她提供了土壤。两宋文化清雅阴柔的审美气质,给她提供了契机。而宋词,这种感性多情的文学形式,是她呈现自我风华的最佳载体。两宋特有的文化气质成全了她,她也在两宋文化的长河中激起了一朵绚烂的、堪与...

李清照其人其词

面 影

李清照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异彩。但她崛起于大宋这个时代,似乎并不完全是偶然。“华夏民族文化历千年之演变,造极于赵宋之世。”两宋文化的空前繁荣,给她提供了土壤。两宋文化清雅阴柔的审美气质,给她提供了契机。而宋词,这种感性多情的文学形式,是她呈现自我风华的最佳载体。

两宋特有的文化气质成全了她,她也在两宋文化的长河中激起了一朵绚烂的、堪与男子媲美的浪花。

两宋时期,士大夫阶层的社会地位到达极至,由此而影响了士人文化的空前繁盛,波及诗、词、文、书、画各个领域。他们一方面高扬道德主体、内心情操,一方面大肆提倡士人的雅趣、文人的韵味。在文化审美趣味上,则呈现出尚“清雅”、重“平淡”的特征。

他们追求的“清雅”,是一种非圣非凡的境界。既不等同于不食人间烟火、超逸绝尘的隐逸,也不等同于混迹尘下、下里巴人的俗气。它“不执”于外物,始终保持着心灵的敏感与丰富。在红尘车马和自然日常之中觅一方心灵之清境。

只要有清兴,生活中处处有雅韵。喝茶、熏香、玩古,无不渗透着清雅之意,也无不是宋代士人对“清雅”之审美趣味的践行。泡在茶香、熏香、书香当中,李清照犹如一枝清梅,傲然绽然在大宋士人群体的枝头。

她爱喝茶。与赵明诚屏居青州时,两人最大的乐趣是在整理收集金石之余赌书泼茶。茶香氤氲在她的生活中,也氤氲在她的诗词里,更渗透在她的记忆里。南渡之后,或是病中初起之时,或是元宵佳节之夜,她眷念着往日的茶香,情不能自已。

她也懂茶。在她眼里,茶不只是发挥了一种养生功能。茶之性淡与味长,也贴合了她清雅的审美趣味。而分茶,则是茶之实用功能与禅意的完美结合。“豆蔻连梢煎煮水,莫分茶”“生香熏袖,活火分茶”,分茶是她的茶语。

李清照爱金石古玩。

宋代“学士大夫雅多好之”。对古器的赏玩是对时间的超越,它能激发赏者的幽思,也能表现收藏者的学识与清雅。宋代士人对古玩金石的收藏与痴爱是空前的,但也仅限于士人。李清照作为一介女流,凭着对金石的一片痴心和卓异的才情,也加入“文玩”者的行列。她与赵明诚半生致力于金石,其间甘苦,她在《金石录》后序中都提到了。而这些金石文物最终遗失在战火中,让她在恋恋怅怅不已之际,只能对苍天而问命运,这种无力无助与绝望,又岂是旁观者所能体会其万一?

她与赵明诚的姻缘,因金石之故,而闪现出如金子般的光辉。金石的流失,也意味着她生命的黯淡与枯萎。那些金石带着她的情感和体温,早已与她是二而一的东西了。

赏玩金石,对一个闺中女子来说,不只是一种趣味,一种性情,更是一种胸怀,一种境界。她说过,她之至乐“在声色犬马之上”,她“甘心老是乡”。一个本应在社会体系之中默默无闻站在时光深处的女子,却有着如此坚定的情怀,清雅的趣味,高尚的境界,这不能不算一种奇迹。

“吾辈自有乐地,悦耳初不在色,盈耳初不在声,尝见前辈诸老先生多蓄书法、名画、古琴、旧砚,良以是也。”弃声色耳目之乐而专金石古玩之韵,需要静,需要心灵充实而淡泊。这种情怀,不正是现代人所缺乏的吗?

两宋之际,士人的地位达至空前,市民文化也空前繁荣。宋代改变了唐时坊市的区分制度,不但任何街道都可以开店营业,还取消了“禁夜”。市民文化的兴盛,既让士大夫享受着都市的繁华和活泼泼的生活气息,又让他们不自觉地与市民之“俗”保持着一定距离。这种心态很微妙,市民文化审美趣味仍悄然渗透并影响着士人的生活。

体现在审美理想上,则是崇尚淡泊。你只要看看《清明上河图》,便能明白宋代的市民文化与活泼的生活气息。你只要看看宋代的瓷器,那种不外露、不张扬的简练淡雅,便能明白宋人所追求的“平淡”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这些气质,在李清照的身上我们都能感受到。

但最能让李清照是李清照的,是宋代的另一种文体——词。

词本来产生于晚唐五代,而造极于两宋。自李煜开始,词又从民间走向士大夫阶层。两宋的士大夫,在“言志”之诗外,是如此钟爱这条可“言情”的“词之小道”,一方面遮遮掩掩,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投入到它的怀抱。词虽在文人士大夫手中雅化了,但它的母体是民间,是市民。

词之天然的言情功能与阴柔气质,简直是为女性量身订制的。奇怪的是,一直以来是“男子作闺音”,它在静静等待着,等着一个最适合它的代言人——于是,她来了。

是词,让她如鱼得水,丰富了她的生活和生命。也是她,让词呈现异彩,在词史上留下了唯一一个不可磨灭的女性身影。

她,为词而生,以借词而生!

际 遇

幸和不幸,她都拥有了,也都是成全。你看到的华美,其实无一不是成全。所有的平淡流年,背后都有一个很长的故事。张爱玲说:“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

每个人,都是无数过去的集合体。这些过去,又是由每个人特殊的身世际遇组成的。

际遇会将人生整合分流,人无法永远生活在同一片水域。有些属于小溪,有些属于湖泊,有些,注定要汇成大江大河。

我不想从她的身世背景说起,虽然她的父亲是苏轼的再传弟子,母亲也颇通文墨,这些对她到底有怎样的影响,看不见,摸不着。会渗透在她的血液里,但不能决定一切。她十六岁之前的生活,无人知道。

家学渊源,时代濡染,这些陈辞滥调不用再重复。她成名那么早,十六岁时所写的诗与词,已然惊动了汴京。在渊源和濡染之外,我更相信,这是天赋。

唯天赋,非人力能及,不可强求。

偏巧她的天赋又发挥得那么好,没有受到过多的阻挠。

她有“词”这个特定的文学形式,并借由“词”来延伸她的想象、情感和生命。

她有父亲为她逢人说项,“中郎有女堪传才”,是对她的褒扬,也是对她的纵容。

她的青春是明媚的,“常记溪亭日暮,兴尽晚回舟”,多么自由。偶尔有点“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忧伤,也那么透明。

她与赵明诚的婚姻是幸运的。

夫妇而擅朋友之胜,这是她人生际遇中最值得书写的一笔。

女性过去几千年来的角色定位,都拘泥于道德和功能层面。大抵不外乎“宜室宜家”四个字。她们只能低眉顺首,做一个个成功或不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不谈感情,不谈爱情。谈了,就被视为异数。要么逃不了悲剧的命运,要么被推上道德的审判席。

男人要表达他的感情,可以对着歌儿,对着舞女,就是不能对着闺中那个为他传宗接代的人。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对他们而言,不是耻辱,是荣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的惊喜莫名少而又少,“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的怨妇多而又多。能从一而终,就是一种幸运,“爱情”两个字,太奢侈。

几千年来,既是夫妇又兼知己者,寥如星辰。李清照与赵明诚就是其中的一对。

金石是维系他们情感的媒介,也是他们毕一生之力共同致力的事业。有此追求,劳劳尘世里,既有情怀,也有雅韵;既成寄托,也成趣味。

青州屏居的那十年,成了她生命中抹不去的底色与回忆。

还有词。对李清照的咏絮之才,赵明诚欣赏并包容。为了超越李清照的那句“帘卷西风,人比黄比瘦”,他可以将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夜,苦苦思索。这样的行为,有点傻气,却在傻当中证明了他对她的激赏与诚恳。在莱州时,对李清照踏雪觅诗,他虽然“每苦之”,却并没有阻止李清照的自由。

李清照的人生又是不幸的。

以南渡为界,她的生活被活生生拆分成两个部分。

一路流亡与颠沛,文物丧失殆尽,国家风雨飘摇,家庭支离破碎,她柔弱的肩膀扛着这一切,独自蹒跚在异乡的深夜里。

南渡这个历史际遇,是她人生的不幸,也磨砺了她的品性,淘洗出真金。是她人生中不堪回首也无法逃避的际遇。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辞更工。

时代的变幻熔铸入她个人的际遇,让她的词走出狭小的闺阁私情,变得厚重而凝练。就如李后主,如果没有亡国之变故,他又如何变得“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又如何憬悟到宇宙与人生的无常、历史的盛衰与宿命呢?

“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文学之至真至诚难道非得以个人的亲历为代价吗?非得用整个北宋的沦陷来成全一个千古的词人吗?别羡慕她,在那个时代里,唯真诚足以倾城。

超 拔

李清照的性格中有女人天生的柔婉细腻、敏感多情,也有一般女人所没有的清傲与刚性。

柔婉多情,让她在爱的世界中更像一个小女人。清傲刚性,让她超拔于流俗之上,成为一个独特的大女人。如水般的缓缓柔情和如山般的悠悠厚味,让她在两宋的天空里脱颖而出。如果没有那点点不同,她也只会是第二个魏夫人或朱淑真,或者是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

她小女人的本性,随处可见。在“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的娇嗔灵动里,在“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细腻缠绵里,在“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销魂憔悴里,在“多少事,欲说还休”的敏感微妙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人味,本色而又天然,不会比任何一个女人少。

如果她个性里只有女人的一面,她永远会低在尘埃里,开不出花来。

真正让她成为独特的这一个,成为李清照的,是她的清傲与刚性,一种诞生于婀娜中的刚性。

她的确是清傲的。

一个人如果才华和见识真的高人一等,傲慢也就不会太过分。

十六岁时,一曲《如梦令》,已然惊动了汴京。一首《和张文潜诗》,更让人窥见了隐藏在柔弱外表之下、一个豆蔻少女不让须眉的见识与胆气。她有资格清傲,因为这种清傲不是出自浅陋无知,它有着充沛的底气。

仔细读读她的词,如果说“言为心声”,在她早期的词中你能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优越和自信弥漫其中。

她说桂花“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她说梅花“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她买得一枝春欲放,也“徒要教郎比并看”。对她而言,不与群芳争艳,她也自是令人不敢逼视的那一朵。

她的清傲与超拔更体现在那篇《词论》上。

清人裴畅对她的傲,颇为不满:“易安自恃其才,藐视一切,语本不足存。以一妇人能开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她对当时文坛、词坛上的前辈大家挨个评论一番,直指其短,让人震惊。她说: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何耶?……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且不论其合理与否,单是这种敢挑战权威主流的勇气,也决非一般中庸之辈所能做到的。而她批得如此尖锐,“破”得如此决绝,没有私心,只是为了强调“词别是一家”的理论!宋词在当时勃兴,呈现出庞杂的形态,需要一定的理论去规范提升引导。

如果这种理论,依然是四平八稳的中庸并取,如果倡导这种理论的人,没有新人耳目的真知与坚定不移的风范,又如何启人思、醒人志呢?

她的超拔,还在于她的婚姻。

她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告诉人们,女子在婚姻中也有要求幸福、表达自我的权利,这是朦胧的女性意识觉醒。觉醒是灵性的开花,一个觉醒的灵魂,才能将生命推至更广大更丰富的境界。

她和赵明诚的婚姻,有天定,也有人为,并不是误打误撞的伉俪情深。一个是有见识的闺中才女,一个是倾心于金石整理的素心人,二人的结合本来就有基础。婚后,二人志同道合,吟赏风月,致力金石。闺房之乐,让感情更加绸缪;闲情雅趣,让心思更加澄明。共饮共醉,赌书泼茶;同进同出,收集金石。相依相守,淡泊明志。

他们是平等的,是夫妻更是知音。

她远远走在同时代女子的前面,堪堪是“此花不与群花比”。当无数后人以仰望的姿势看着她时,她信手一阕小词,便波澜了你我的整个世界。

她超出流俗的还在后头。

南渡之后,在流离漂泊、夫死家亡、支离憔悴、孤苦无依之际,她选择了再嫁。再嫁需要勇气,尤其是在重贞节烈妇的伦理束缚之下。再嫁,并没有让她找到真正的知心人,却让她陷入了说不尽的龌龊和折磨之中。她没法麻木,没法勉强,没法迁就,没法窒息自我的心性,做一个逆来顺受的软弱之人。

她的个性,让她不会忍辱。她选择了用诉讼来结束这段不堪的婚姻。

她的举动,再次震惊了世人。

多少年后,当人们说起这段婚姻,指指点点的姿态,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这是我要的尊严和傲骨。

她的刚性,还在于她的识见上。

整个宋代,上至君下至臣,大多数像被驯服的兽一般,缺少躁烈、刚健的血性。它逢打必输,逢败必纳贡称臣。让人惊讶的是,这样子却存活了三百多年,还造就了空前的文明繁盛。

生在这样的国家里,她大可以随遇而安,自得其乐。可她骨子里那种野与傲,让她时时不忘壮国威振国魂。她呼唤铁血,渴望驰骋,身为一介女流,却对整个缺少骨头的北宋士人和君臣,表达了深深的忧虑和不满。

少女时代便有《和张文潜诗》,直击时弊。金人南犯之初,她渴望有一个像项羽一样“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节烈之士;暮年流落飘零,闻韩肖胄要出使金国,她依旧奉上一颗热切盼望的心。

傲慢是天然的,谦逊只在人工。

她无法放下她的傲和刚性。如果让她就此忍气吞声,那是装出来的。

她无法忘怀家国之痛,无法忘怀已逝的青春,无法与这个世界温暖相依,放下一切痛苦和心中的执念,在临安做一个安于生活的顺民。

所以,时间过去了,她始终过不去,始终痛苦。

天才是像陨石一样,注定了要燃烧自己来照亮他的时代。

孤 独

超越于时代的人,注定不为时代所理解或宽容,注定在引人瞩目的同时,也引人侧目。

这样的人,最终是孤独的。

年轻气盛,就容易恃才傲物。

她“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因为有资本,有实力,她才敢写出那篇几乎挑战了所有大家前辈的《词论》。也因为她的挑战,南宋胡仔说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持有这种心态的人,在当时岂止他一人?

她在词中以真情真面示人,毫不造作,毫不掩饰她的喜与忧。“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宋人王灼说她:“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在时人眼中,她的肆意与无顾藉,是大家闺秀中独一无二的。

当她老了,欲以平生所学授予一个她认为有天赋的有缘人,那个十岁的女孩子却告诉她:“才藻非女子事也。”在那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摛藻丽句,固非女子之事。”那些男子,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纵然她“天姿秀发,性灵钟慧,有奇男子之所不如”,亦是不合时宜,不合主流。注定要受人诋毁或非议,注定要承受不为人所知的孤独和痛苦。

胸有异志,就难免不与人群。

她的乐不在声色犬马之间,所以她尚清雅,尚淡泊。她乐在诗、酒、茶、金石古玩,而不是这个社会规定给女子的妇德、妇功。所有当时在士大夫之中盛行的雅好,她莫不参与。赵明诚成全并欣赏她,是她人生之大幸。而这个时代,并非人人都是与她相知相惜的赵明诚。

青州屏居十年之后,赵明诚重新步入仕途。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初至莱州后,见不到诗书、金石,她感觉能陪伴她理解她的只有“乌有先生子虚子”。浓浓的孤独感,弥漫在她的心间,也弥漫在她的词句里。

以往与明诚分居两地,相思难解,心中亦有寂寞。对,是寂寞,而不是孤独。寂寞是可解的,只要知心人的陪伴即可。孤独是不可解的,是茫茫宇宙中无边无际无着落的失重,唯独自面对,素颜修行。

眼前的世道人心,往往不容于木秀于林,行高于众。

晚年,当她以诉讼的方式结束不堪的婚姻,一如既往地做真正的自我时,流言如矢,众口烁金,一个飘零在异乡、无儿无夫无依靠的老妇,又该如何承受?

听听当时人怎么说她:“然无检操,晚节流落江湖间以卒。”“然不终晚节,流落以死。”“晚节流荡无归。”……

世人苛求她失于“妇节”,却从没正视她的“气节”。

南渡之后,南宋偏安于一隅,那么多的人“直把杭州作汴州”,抖抖衣袖,载欣载驰地投入新的生活,独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怀抱着旧梦,以一点不屈的“气节”自苦如斯。

她追念往事。

往事不一定都那么美好,但那里留下了她的青春与华年。留下了一个时代给她的优裕与自由。她喜欢那时的自己,那时的空气,那时的风。

她追念故人。

如席慕蓉的《七里香》里说的:“我以为,我已经把你藏好了,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昔日的心底。我以为,只要绝口不提,只要让日子继续地过去,你就终于,终于会变成一个,古老的秘密。可是,不眠的夜,仍然太长,而,早生的白发,又泄露了,我的悲伤。”

漫长的夜和早生的华发,藏不住她的悲伤。

她追念故国。

虽至暮年,她一如既往地保留着她的风骨,不容在残破的江山里苟且。她“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她上书韩肖胄,支持北伐,她在《打马图赋》中彰显着“男儿到死心如铁”的血性与铿锵。

如果她健忘一些,如果她不那么执着,她原本可以像所有南渡的君臣一样,安于现在的生活。她不肯。总是醒着,总是行高于众,独抱浓愁无好梦,仍然陷入深深的孤独。

孤独和喧嚣都难以忍受。如果一定要忍受,我宁可选择孤独。

她的孤独,是因为她的超拔。她的超拔,源于她的性格。

“尽管在人的一生中,外在变化不断发生,但人的性格却始终如一,这好比虽然有一连串的变奏,但主旋律却维持不变。无人能够脱离自身的个性。”

她的个性有柔婉,也有清刚。芳馨之中自有神骏之气,呢呢之语不乏磊落不凡。清刚之气,让她在任何时候,不忘自己的气节,不改自己的初衷。所以,她比一般人更长情,心里装了太多的旧梦,怎么留下空隙给新的生活?

只有孤独。

幸好,修行的路总是孤独的,智慧必来自孤独。

那些能克服当代性的人,才能跳出来,成为不平凡不平庸的人。

其 词

如果说李煜是“词中之帝”,李清照则是“词中之后”,词中二李,在词的天空里,永远闪耀着不可磨灭的逼人光辉。和李煜一样,李清照留词不多,确定可考的也只有四五十首,加上存疑词,也不到百首。

结合李清照的生平行迹和其词的表达内容,我试着将她的词的分为这样几个部分:

待字闺中。这个时期的词写于她初到汴京前后。惊人的天赋、良好的家学素养、文化名人的揄扬提携,让她在只有十六七岁时,便以词而名动京城。这个时期的创作中有少女的明媚青春,也有少女的忧伤。

初嫁初别。这个时期的词主要是她和赵明诚结婚前后。初嫁的甜蜜和润泽,让她的词充满欢愉和自信。而后因党争而被迫离京,回到章丘明水老家。与赵明诚初别,她的词充满了婉约的相思和柔情。

屏居辗转。青州十年的屏居,是她和赵明诚一生最幸福的记忆。但随着明诚在莱州淄州的辗转,她们的分离也成了常态。而关于赵明诚是否纳妾,让她生“婕妤之叹”;她是否无子嗣,而生“庄姜之悲”,无法定论。但她在词中隐约流露的怨而不怒,却也有迹可寻。离别让她的词充满了相思之痛。因为感同身受,与“男子作闺音”相比,她的词烙着鲜明的个性。

南渡死别。南渡前后,她和明诚一直在辗转流离之中,行踪追随皇帝,一路向南。江宁死别,更让她失去了人生中的灵魂伴侣,真正成了一个没有国也没有家的孤独的人。这段时期,她的词充满了对故国、故乡、故人的深深眷恋和回忆。

颠沛暮景。暮年她主要在临安一带。经历文物丧失殆尽之悲,经历张汝舟骗婚之痛,眼看着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的现状,走在人生暮年的她,将一切痛苦化为更深的对故国故乡的追思和回忆。这也是她这个时期词作的主旋律。

她的词在艺术上善用白描,语言精炼,风格清新,音律和婉,善于造境,这些都不用赘言。她的词不是作出来的,而是长在她的心里,从心里自然流出来的。因为内心丰厚的土壤和特殊的文化际遇,造就并成全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她,模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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