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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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传记:长门闺怨

长门闺怨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小重山》我弹过《梅庵琴谱》里的古琴曲《长门怨》,低音区大量的吟猱,如深居妇人的泣诉,哀婉凄怆,让人不忍细闻。高音区有一段是上滑音与泛音交替出现的表现形式,由慢渐快,激越悲愤,每一个音符,都让人听得一个“怨”...

长门闺怨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

——《小重山》

我弹过《梅庵琴谱》里的古琴曲《长门怨》,低音区大量的吟猱,如深居妇人的泣诉,哀婉凄怆,让人不忍细闻。高音区有一段是上滑音与泛音交替出现的表现形式,由慢渐快,激越悲愤,每一个音符,都让人听得一个“怨”字。

《汉书》有云:“孝武陈皇后,长公主嫖女也。擅宠骄贵,十余年而无子。闻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元光五年,废居长门宫。”

她是汉武帝刘彻的皇后,或者说,她是刘彻的第一个女人。他们之间的缘分,自小便已种下,可惜,却是开始于一场权位之争。《汉武故事》里写了一段关于他们“金屋藏娇”的佳话。

陈阿娇生于西汉帝室贵胄,父亲是开国功勋之臣,母亲是汉景帝的同母姐姐馆陶长公主刘嫖。阿娇自小尊贵,被所有人宠着,自然娇纵。刘彻的母亲王娡本是一个普通的美人,为迎合馆陶长公主,让儿子刘彻对长公主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如果能娶得阿娇为妻,定当建造金屋给她住,给尽天下的荣华,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说这话的时候,刘彻只有四岁。

后来,汉景帝废后而立王娡,刘彻为皇太子。再后来,刘彻即位,为汉武帝,陈阿娇册为皇后。

他对她是否有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关于权与势的争斗终于得胜,他成了权倾天下的皇者,她也一夜飞成凰。“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她自小就以为这些世间的尊贵本该属于她,没有任何的挫折,甚至不需心机深重,那么简单就坐上了后位。于是,她学不会阿谀奉承,学不会逢迎屈就,手握着君王的荣宠,有恃无恐。她任性妄为,又妒心极重,听闻武帝喜欢一位名为卫子夫的女子,竟多番陷害,为的只是抹去夫君心中对其他女子的情意。

古代的女子,多要承受这般的命运,不管你是为粗衣平民,还是贵为尊后,都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子交好,甚至连妒忌都是大错,“七出”之四,便是“妒”,可成为休妻的充分理由。何况,陈阿娇的丈夫,是一代君王……

陆游说她“早知获谴速,悔不承恩迟”,难道不是吗?如果她能收起娇纵的心性,去经营一下这份本就薄弱的感情,说不定,她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汉武帝刘彻宠幸卫子夫,无论“巫蛊”的流言是真是假,他都再也容不下她。元光五年,武帝颁诏:“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从此,春草罢绿,秋萤乱飞,恩情皆负。“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日子过得凄凄惶惶,原来命运赐予的福分,是很容易被消磨殆尽的。武帝虽无情,却有义,陈阿娇在长门宫里的衣食用度依然是皇后的待遇,“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当年许下的金屋,而今依然不改其观,只是,她到了现在才明白,富贵荣华,终为虚妄,只有真心难得。她托司马相如而作的《长门赋》,末句道:“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可惜,记得,也只有苦了自己,他的眼里,看到的所有风景中,也不再有她。

阿娇是否复得亲幸,亦是各有说法。据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序》中说道:“相如为文以悟上,陈皇后复得亲幸。”但历史上,阿娇复幸并不见纪传,反倒对《长门赋》的质疑比较多,而且序中提及武帝的谥号,这个在当时的司马相如是不可能得知的。所以,阿娇自被罢后,应该是没有再重得武帝宠幸的。

她也已经看不清他的容颜了,那些曾无比熟悉的气息,仿若隔世而来,渺渺寻无踪,却分明是存在的。武帝读《长门赋》,也只是赞赏司马相如的才华,对赋中所诉的她的心意,竟视而不见。她知道,她是真的失去他了!

从此,他们至死也不再相见。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清照是清楚的,阿娇失宠,最大的原因,是她“十余年而无子”。相同的境遇,清照是否也在担心,自己的最终会同如陈阿娇?丈夫的心里,是否只有新人的娇媚,而不见旧人的泣零?

“春到长门春草青”,春草青青,处处生机。春草萋萋,蔓过心头的悲伤,直抵阿娇的长门宫。春日里勃发的一切,与宫中的孤寂冷清形成对比。思念在年深月久后,也会沉默成恨,纠结在一起,是无药可解的痛……对清照的此篇《小重山》,不少学者都认为是写于清照早期在汴京时,词调轻松,“生动形象地展示了青草、江梅、花影、淡月,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词人对丈夫即将归来与之同赏春光,共度春宵的无比激动无比喜悦的情怀。”

我却认为,清照的这阕小词,还是在表达心中的抑郁愁结,不过是以春景反衬,读来非但没有可喜的感觉,反倒让人心怀恻隐。首句引的是五代薛昭蕴同调词的成句,薛的全词是:“春到长门春草青,玉阶华露滴,月胧明。东风吹断紫箫声,宫漏促,帘外晓啼莺。 愁极梦难成,红妆流宿泪,不胜情。手挼裙带绕阶行,思君切,罗幌暗尘生。”这首词悲调可见,清照直接引用其中成句,也是想写长门之怨苦,以抒己怀,又何见欣喜之意?

“江梅些子破,未开匀。”墙头横斜清瘦的梅枝上,点点开出浅红娇羞的风雅。幽深的院子里,她看到一种恬淡的情怀在蔓延。未开尽的蕊,是散落人间的梦,在静静地等待着绽放出浓烈的色彩。曲径通幽处,暗香穿盈着整个春日,落入眼里,是清新可人的意味。

视角忽然从室外转至室内,“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她取出碧云色的茶饼,用茶碾碾成细末,再加以煎煮。茶雾袅袅腾起,茶香盘绕。忆起晓梦情境,恍若眼前。

她没有提及那个让她难以忘怀的梦是什么,也许是与他相依的过往,又也许是独守空闺候君来的日子。无论是什么,都该与他有关吧?沉溺在回忆中,也算是对无可逆转的命运的一种妥协。大抵,只能如此了……

词的上阕较为含蓄,淡淡地,似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春草、江梅;品茗、留梦,时月能让人忘了曾经刻骨的恩义,同样也能淡却怨恨。毕竟他还留在她所及的地方,并没有舍她而去。毕竟他们还有共同的意趣,有一起完成并守护的事业。毕竟,那个时代的女子,只能在这种遭遇面前低眉隐忍,学会习惯……

想起张爱玲的那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还是欢喜的,从尘埃中开出花来。”因为无法割舍,所以甘愿委屈自己。除了承认,然后妥协,她别无选择。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时间推移,天已黄昏。斑驳的花影映在紧闭的重门,淡月清辉铺洒在稀疏的帘子上。恬淡静美的春夜,像一个不曾开启的故事,隐藏着前世今生的秘密,连同她颠沛流离的心,一起存封在花影淡月里。

“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这些年,为了赌上一口气,她把自己锁在孤寂的深院里。春去秋来,流光轻轻淌过,她却没有好好看上一眼,辜负了这春光盛景。岁月不居,人生短暂,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回来吧,让我们再度一年新春,携手共赏,如往常一般……

只是,这声声低唤,他是否能听得见?这切切情意,他又是否会珍惜?

陈阿娇的爱情太霸道,太理所当然。本是无可厚非的,可惜,她生错了年代。一篇可怜的《长门赋》,把伤口无遗地暴露在烈日之下,灼得疼痛难忍,也唤不回那颗决绝的心,还留在了好事者的手上,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题。

清照是太聪慧,还是太顺从,或者是她太幸运。总之,她没有执着长门之怨不放,来向丈夫兴师问罪,反而把它藏在了心底一处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地方。

所以,他们依然是恩爱夫妻,直至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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