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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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传记:征鸿过尽

征鸿过尽我们望着隔了岸的岁月,在璀璨的星光下颤抖。自以为心中能装满原谅,只要有爱,便能给委屈的自己一个妥善的交代,却不曾想过,生命总需一种信仰支撑,从中获得延续的力量。爱情太短,当一切轻易崩塌,才发现,最不肯放过的,还是自己。明诚到底是走了,似乎仅仅就是刹那的时间,清照从阳光明媚的春日,坠入了冰冷的寒渊。被思念吞噬的她,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萧条庭院,又斜风细...

征鸿过尽

我们望着隔了岸的岁月,在璀璨的星光下颤抖。自以为心中能装满原谅,只要有爱,便能给委屈的自己一个妥善的交代,却不曾想过,生命总需一种信仰支撑,从中获得延续的力量。爱情太短,当一切轻易崩塌,才发现,最不肯放过的,还是自己。

明诚到底是走了,似乎仅仅就是刹那的时间,清照从阳光明媚的春日,坠入了冰冷的寒渊。被思念吞噬的她,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念奴娇》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季节悄然流转,便抵达了三月暮春寒食的时候。这个春天跟以往的每一年都一样,草长莺飞,拂堤杨柳,万物总是相宜的。每个人都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日复一日,没有任何的起伏。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本来温馨惬意的庭院,而今却变得满目萧然,冷冷清清。往年寒食当日,她会与明诚一起踏青同游,此刻,身边的人已经远去,剩下了她,红尘争渡,找不到方向。纵有蓬勃生机,枉费百花吐艳,宠柳娇花,在她眼里,也只是令人生厌的颜色。

千般的喜忧,也只有身受。偏偏斜风细雨,更添愁绪。似乎在这恼人的天气里,积蓄愈厚的绝望,被压抑在风雨里,没有宣泄的空隙。因着这风雨,连重重门户也须紧关严闭,人在里面,容易闷出了眼泪。不知院里的花红柳绿,是否能熬得过一夜的风雨?不知道他是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扰了心绪?

此句里“宠柳娇花”四字,用的是拟人化的虚写,把这草木写得妩媚艳丽。这四个字历来倍受人们的赞赏。如宋代黄升《增修笺注草堂诗馀》中说:“前辈常称易安‘绿肥红瘦’为佳句。余亦谓此篇‘宠柳娇花’之语亦甚奇俊,前此未有道之者。”明代王世贞《弇州山人词评》:“‘宠柳娇花’,新丽之甚。”明代徐伯龄《蟫精隽》:“又‘宠柳娇花’之言,为词话所赏识。晦庵朱子云:今时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清代王士禛《花草蒙拾》:“前辈谓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固是确论,尤须雕组而不失天然。如‘绿肥红瘦’‘宠柳娇花’,人工天巧,可称绝唱。”……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险韵诗,指的是“以生僻而又难押之字为韵脚的诗。人觉其险峻而又能化艰僻为平妥,并无凑韵之弊。”扶头酒,意为烈酒。险韵诗和扶头酒,她分明想为难自己,也许能让自己暂时忘记思念所带来的痛苦,毕竟这两者都是可行之物,总比盼得明诚回来要容易得多。麻醉并不是好的忘忧方法,没有出路,她又可以怎么办?只是,她没有想到,诗成酒醒,依然无法排遣压在她心中的愁意,甚至,别成了一番闲散无聊的滋味,无以言说,却纠缠不去……

天际征鸿过尽,连飞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空空的苍穹,如同空空的心,容不下风,也容不下深情。万千心事,又能托付谁寄给远人?如何才能提醒他,有一个人正等着他,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可清照转念一想,纵然能请征鸿传信,也是无法把心中沉重的心事全部带给他。再说,即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远方有着那层层的羁绊,他回不来,也不愿回来……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这是清照惯用的写法,与上篇《蝶恋花·暖雨晴风初破冻》中的句子“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意境相似,皆是夜里辗转难眠、相思愁深的表达。清照擅于以此情境入词,来表达意绪不宁的慵倦状态,又如“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凤凰台上忆吹箫》);“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

近日来,春寒料峭,楼阁之上更显清冷。清照的心绪与风一起,盈满了整个闺楼,没有任何缝隙可以逃脱。她轻轻放下帘幕,以挡风寒,便知暗涌的情思已经不能收敛,梦里梦外,她终究看不见自己。

倚遍阑干又如何,只剩下对光阴无端的蹉跎。愁思丝丝缕缕,纠缠在心,她该怎样对这绿柳飞花去细诉衷肠?又是一个“慵”字,又是百无聊赖的情绪,又是万事已休的颓废。还是不要伫立在高楼上凭栏远眺吧,山重水复,再盼也不过是对圆满的痴心妄想,只会徒增别恨。

衾冷枕寒,她翻来覆去,只觉梦浅,总是容易醒来。香炉里香料在不觉中已经燃尽,烟雾弥散,房间里便更显得寒冷。又一夜,长宵漫漫,不知如何打发。躺在床上,寒意蚀骨,更是难熬。“不许愁人不起”,这春寒,这被冷,这香消,这新梦觉,原来只是为了让愁人不要慵倦在床。清照也只有披衣起身,兀自叹气……这“不许”“不起”,一张一合,说得甚是婉妙,难怪明代杨慎《草堂诗馀》对此句高度赞评:“情景兼至,名媛中自是第一。”

这种因“种种恼人天气”而致的情绪突然刹止住,不再往下延续,也不再深入。“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终于熬过了寂寂的一宿,闷在屋里已有许久的她,因早晨清新空气的注入,突然有了走出院外的想法。于是,词篇的笔触就此宕开,从室内推移到室外。

风雨初歇,空气里还弥漫着昨夜扰动过的痕迹。清晨的露珠小心翼翼地缀于叶面上,只怕吹来微风,连这栖身之所都会失去。水珠滚落在地,就一刹那,便会被世间遗忘,连一句墓志铭都求不得……念及此,清照是否正在苦笑?再看高高的梧桐树上,已抽长出细芽嫩叶,经受了一夜风吹雨打,处处皆是新发的生机。“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八字是刘义庆《世说新语·赏誉》里的原句,借用得清妙自然,并不觉得刻意,更是恰好表达了清照想游春踏青的冲动。

日高烟敛,阴暗的心情随着沉沉天气的散去而变得稍稍开朗。“更看今日晴未”也只是明知故问,面对着这盎然的生趣,再这样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困在回忆里、困在思念里,岂不辜负了外面春日里的阳光?

词的末尾并没有说她到底有没有说服自己,奔向暮春晴天的自然,只以一句“晴未”收煞,留下一个问句,让了解她的人去想象。整篇忽收忽放,施展自如,也正好表现了清照犹豫矛盾的心理变化。清代毛先舒《诗辨坻》所言精妙:“尝论词贵开拓,不欲沾滞,忽悲忽喜,乍近乍远,所为妙耳。如游乐词,须微著愁思,方不痴肥。李《春情》词本闺怨,结云‘多少游春意’‘更看今日晴未’,忽而开拓,不但不为题束,并不为本意所苦。直如行云,舒卷自如,人不觉耳。”

明诚已经追逐他的理想而去了,世间里,若是连自己都不对自己好,还有谁会给予怜惜与爱护?只是,她是这么的害怕,害怕结局会提早来到!

原谅我,那些不能再确定的过往,还有本以为就这样天荒地老的爱情,我终究无法视而不见,纵然,它已经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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