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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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传记:难堪折枝

难堪折枝又到了寒梅盛放的季节,清照撑着病躯,再看她所钟爱的雪梅,自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想当年,她曾写梅姿“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又说“此花不与群花比”,尽是自矜自得的意味。那时的她,正是新婚,欢愉之情显于表。一缕芳香穿越了千年,我们依然能看见她嫣然的笑颜。而今,佳人迟暮,姹紫嫣红的年华,已渐然黯淡。人生百味皆尝遍,再写梅词,会是怎样?藤...

难堪折枝

又到了寒梅盛放的季节,清照撑着病躯,再看她所钟爱的雪梅,自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想当年,她曾写梅姿“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又说“此花不与群花比”,尽是自矜自得的意味。那时的她,正是新婚,欢愉之情显于表。一缕芳香穿越了千年,我们依然能看见她嫣然的笑颜。

而今,佳人迟暮,姹紫嫣红的年华,已渐然黯淡。人生百味皆尝遍,再写梅词,会是怎样?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孤雁儿》

此篇《孤雁儿》还录有一小序:“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不妄,是自谦之语。清照的这首词,乍看小序,似在咏梅,而再细细品弄词意,却大有不同。词篇中并没有称道梅花的娇丽风姿,也没有赞咏梅花的高洁格韵,却透露着凄寒冷清的感觉,梅只是一道线索,这分明是一首托物寄情的悼亡词。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藤床纸帐,是用藤竹编制的床,和用藤皮茧纸做成的帐子,上面画以各种花鸟,分外精致。起句并无甚特色,只是日常的描写,言及的是,她清晨醒来,心中却有说不尽的忧结。只是,藤床席冷,人在病中,自有一番凄凉。无佳思,点明了此篇幽寂悲凉的基调。

“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香炉已熄,无意再续,青烟也消尽在夜里。楚天魂梦,与香同烬,心也随着玉炉渐渐寒却。情怀似水,清静已极,多少个这样的晨昏,无由地触及内心最柔软的一处,还是会隐隐的痛。原来,疼痛,已经成为习惯。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远处传来幽幽的笛箫之声,婉转绵长,惊得梅心次第而开,初梅轻绽。她辨认得出,那是一曲《梅花落》,又名《梅花三弄》,主旋律循环再现三次,故为“三弄”。一弄陌上采薇迎春归,二弄织就鸳鸯比翼飞,三弄奈何桥上多别离,从此无颜色……

多少春情意,遗留在往昔。想当初,与君共偕踏雪,梅在枝头笑,那是不涉风烟的美好。而今生死相离,自己独影寡居,久病缠身,四处飘零。还是这样的季节,满是凌寒独开的梅影,良辰美景,也只是春恨无极。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本已落寞的心绪,被窗外的凄风冷雨搅乱,更添愁苦,痛极断肠,催得泪千行。疏疏风雨声,融在《梅花落》的笛声中,哀婉凄凉,闻者悲伤。

悼亡的哀情渐渐而浓,放出去已经无法刹止。“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辽远处,只余一片灰淡的长空。人分明已去,闺中分明已空,一物一景却皆存留着他的气息,深夜里弥漫着浓稠的哀思,让人如坠潭渊,无法呼吸,连眼泪都被淹没,模糊了她悲痛的表情。

此处用的又是萧史与弄玉的典故,二人好箫,结缡数年后相伴随凤而去。明诚与清照也曾是这般的恩爱情挚,可怜而今人去楼空,幽冥异路。撕裂的心,随凋落梧桐而泣。纵然肠断,有谁同倚?

歇拍“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深化了全词的悼念之思。碧落黄泉,生死茫茫,只剩下残缺的往事,纠缠在心中,难以抒怀。折得一枝寒梅,却无人堪寄,不知所往,此悲何极,此愁何了?

花开花谢的时间,便已度过一生。那些关于爱的故事,坚如磐石压在心上,这么多年,竟也失了眉间的清浅,在思念中更显得狼狈仓皇。霜冷梅香,青冥之长天,如何渡得此身,与你重逢?这个时期,清照还写有一篇借梅寄情的辞章: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清平乐》

此篇《清平乐》,她写尽了一辈子的悲欢,徒留唏嘘。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情缘何起,一往而深。就在这年年岁岁相似的幸福中,我们仿佛听到他们窃窃笑语,甜腻在心的感觉,是入了髓的荼毒。年年雪里,隐隐的梅香弥散在空气中,深入在相守的日子里,宁静恬淡。一觉繁华梦,承不满她的痴醉。伸手折下一枝梅,插于发髻,尽是流泻在日光下的娇羞。似曾相识的场景,“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把花别于发上,一脸的娇嗔,定要他说出,花美还是人美。若非是万分的宠爱,岂有这般妙趣的画面?若非是生活稳定幸福,岂有这般闲逸的雅情?那些年,日子该是多么的美满……

“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似乎仅在瞬间,时光切换成而今的境况。阳光透过半树梅枝,碎阴满地,依然是清绝的美好,落在她的眼里,却惹下了满衣清泪。往昔的快乐,相比现在的孤身只影,更是愁绪难堪。她是这么清晰地记得,岁月的脉络,在掌心如何延伸,而他,她挚爱的丈夫,又是如何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又是一年梅雪竞净,她抬手再折一枝清梅,合在掌中,轻轻地揉挼,总是提不起好的情绪。许是在悲伤里沉睡得太久了,渐渐忘却,她也曾那么的幸福……

孑然一身,随风飘零,落在天涯与海角,又有谁会怜惜?“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今年”,呼应前文的“年年”,层层深入。已过了多少年月,或是轮回中的匆匆一刹,却是天上人间无果的等待,了无期的契约,会让人绝望。一直待到沧海桑田,萧萧华发爬上两鬓,始知红颜已老,孤苦憔悴。

这些年,国土沦丧,家道破碎,恩爱夫妻阴阳而散,只有四处漂泊,连连奔劳,现在又是病疾缠身,情深缘浅,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去坚持什么。身如残烛随风摆,随命而行,惟如此而已……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晚来风势,当是指清照晚期的这种种厄难,国势堪虞,南宋朝廷不仅不能收复失地,反而被金人逼得四处逃窜,高宗昏庸无能,忠臣义将屡屡被害,奸佞当道,百姓身陷水火,清照心中愤恨一直未解。更是突而失偶,她成了孤苦无依的嫠妇,前路茫茫未知。每想到这些,心中更是凄苦难耐。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风势劲烈,自然催得梅残花落,难看梅花。国势可危,宋民只能处处为家。苍生遭难,伊人可怜,因果如此,这人间之苦又何时能了?

时光忽而逆转,仿佛两鬓退却了华霜,伤心者再见赏梅时,未亡人重拾宛转欢娱,再度春宵良辰。一生的衷曲已然诉尽,命运的帷幕也已经落下了,一歌将停,她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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