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传记：病起闲思

病起闲思

风波渐息，嘈杂的人声也离她越来越远。芳华染尘，指下灵性犹在。一念花开，一念花落，她并没有被这世间的污浊侵染，依然是那个才高传世的词女。风吹来，把忧伤摊开，也就无所谓希望，无所谓绝望了。再行走陌上，没有轻歌浅吟，没有芳翠欲滴，没有嫣红丛簇，失落了幸福的感觉，却也淡却了那些极伤极痛。

曲尽人散，终也回归沉寂，她书写着自己的末章，而在此之中，已经没有故事……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摊破浣溪沙》

首句“病起萧萧两鬓华”，引领着全文，下面描写的动作和心理状态皆由“病起”二字带出，直接进入日常的生活场景。她大病稍缓，身体还是不堪孱弱。自再嫁的风波过后，她长时间卧在病榻，本以为已被抽去最后一点气神。这种种厄难被岁月析出，竟渐渐淡定了心神。

斑白的两鬓，如久积的沉霜，那是生命消逝的痕迹，是命运描下的沧桑一笔。韶光斑驳，婉约了她经年的往事，遗落在时光的一角，再寻来，依然芳香如昨。舍我成念，如此也好……

“卧看残月上窗纱。”她大病方愈，卧看月影于窗外浮沉。那一晕残月，拂过窗纱，缓缓西去。长夜静寂，月光淡淡，投射在她的床榻上，模糊了天际几颗疏星。这亏损的月，倒像极了她的后半生，苍白的世界里，清照也渐而坦然了。

她就身处这样的环境里，“天阶夜色凉如水”，一切静谧得犹如一潭幽水，没有半点涟漪，没有旋律，没有表情，那么深，让谁也看不透这一颗心。

她轻轻起身，煎煮豆蔻熟水以作药饮，“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豆蔻”，味道辛凉微苦，香能入脾，用以入药，开胃消食，可化湿阻气滞、胸闷腹胀。

至于“分茶”，则是文人的一种雅戏，是独特的烹茶游艺，宋时流行的茶道之一。先把茶碾成末，置于盏中，然后用茶匙或茶壶注入沸水，利用形成的泡沫，使茶汤水纹表现出种种图样，可现出山水花鸟之画，甚至可以现出字样。这些皆由沸水的温度、注水的高低、手势的不一，还由茶匙或茶壶嘴的形状大小决定，令至茶汤汤花形成赏心悦目的水墨字画，古有“水丹青”之说。所谓“分茶何似煮茶好，煎茶不如分茶巧”，这需要比较高的技艺，宋代以后，已渐渐失传。

清照正用豆蔻煎药，以调理病体，自然也没有分茶的雅趣。再者，往时文人雅友共聚一堂，酬和诗酒，自免不了分茶的游艺。而今，丈夫早故，又因她再婚后离而引起种种毁谤，朋友们也就散去了。一个人寡居，更不再有所雅戏了。所以她说“莫分茶”……

纵然门庭冷落，独处时，尚有独处的闲趣，词篇的下阕便连连道来。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一个“闲”字，道出了读书三昧。昔人头悬梁锥刺骨的苦读，只为一朝做得学问，获取功名。清照也有过这般痴读的时候，年少志强，总为研读诗书而废寝忘食，甚至有些任务化的攻读，难得如现在这样清静闲适。随心而读，安然细绎，从容真赏，更是乐在其中。

有时候，窗外细雨迷蒙，绵绵而下，似风的低诉，缥缈如诗。清照向来喜欢出行游赏自然风光，享受山水之乐，仿佛忆起当初“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情景，那是一段欣喜无忧的豆蔻年华，有的是纯粹的美好。她也说过：“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尽诉她对大自然的热爱与向往。

芳华迟暮，久病缠身，再加上这些年她一直在种种厄难痛苦中挣扎着，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肆意地在大自然里奔跑。现在放松心情，再看门前雨景，竟别有一番情趣。其实，欢喜与惆怅，好与不好，都只在于心。幸福，也仅仅是一种心态……

“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木犀花，指的就是桂花。清照素是喜欢桂花的淡泊平和、幽香弥久，曾有句“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以作称赏，也表达她自己淡雅高洁的情怀。这里再说桂花，是续写前文“门前风景”，用了拟人的手法。“酝藉”，有宽和含蓄之意，更多指人处世的品性。《汉书·薛广德传》：“广德为人，温雅有酝藉。”清照此处说，桂花就像人一样，待人温雅宽容，不似其他花那样娇艳得近乎霸道。这里也有托物言志的意思。

一切有情，都无挂碍。此篇《摊破浣溪沙》写得宁静恬淡，意境清朗，没有了旧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更没有了“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的意绪烦乱。笔调平和闲寂，只道是欲说还休，反映的是清照重病初愈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