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传记：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对于爱情，清照一向是执着的。她觉得，爱情可以战胜时间，战胜平凡，甚至超越生死。与明诚成亲的那一日，她就已经决定，将自己此生的爱情交付予他，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都不会更改。

可是，如今这样的明诚，让清照如何继续深爱下去？江宁城中的百姓对明诚已经开始公然唾骂，纵然夫妻情深，面对一个在生死关头弃自己于不顾的男人，清照早已寒彻心扉。明诚不仅失去了清照的爱情，更失去了让他最在乎的官职。

宋高宗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明诚终于成为一介布衣，江宁城中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清照也迫不得已跟随着明诚颠沛流离。青州是无论如何不能回去了，清照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明诚的身边，自己竟然无处可去。她替自己感到可悲，却又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奈。

明诚与清照商议，不如去江西赣江定居。清照自然没有异议，既然已经回不去故乡，那么去往哪里都已无所谓。

前往江西赣州，沿途还要经过乌江（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境内），昔日英雄项羽便是在这里自刎而死。像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杰，当今世上是否还有？清照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明诚，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英雄”二字的。

那首流传千古的《夏日绝句》便是创作于此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刘邦曾经称赞张良、萧何、韩信三人为“人杰”，还曾这样评论他们：“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屈原在《楚辞》中说：“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他想告诉世人，活着要有气节，即便是死去，也要挺直脊梁。于是，他在家国破碎之时怀抱巨石投于汨罗江，宁死也不愿在国破家亡之后忍辱偷生。

项羽与屈原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当年，若项羽肯渡江逃走，也许还可保住性命，可他偏偏不愿苟且偷生，一身傲骨不肯屈服，用一把利剑在乌江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的豪杰之举，南宋的当权者哪怕能学到一半，也不会被金人欺负得如此彻底吧？官员们的气魄和胆识都去了哪里？难道国难当头，人人都似明诚一般贪生怕死吗？

清照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只能屈居男人身后，做一名知礼守节的妇人。若她也能如男子一般闯荡天下，势必做项羽那样的英雄豪杰，于乱世中纵横驰骋，解救国家于危局之中。

看到清照满脸悲愤的神情，明诚有些害怕，他轻声地唤清照的名字。清照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眼神，却仿佛喷射着怒火。一直以来，明诚从清照的眼眸中看到的只有浓浓的爱意，这样的清照，令明诚觉得陌生。

清照对明诚所有的爱，都在他独自逃走那日画上句号。从此以后，再无深情的告白，再无天真的幻想，那座用爱堆砌起来的城堡，已经轰然倒塌。被爱情伤得体无完肤的清照，只剩苍白的梦境。

历经两个多月的颠沛流离，清照与明诚刚刚抵达池州。距离赣江还远，他们决定暂时在这里休息一段时日再继续赶路。两人刚刚安顿下来，朝廷的任命书紧跟着送到，明诚被朝廷任命为湖州知州。

原来，兵变发生后，许多官员如明诚一般选择了逃走，所谓法不责众，若是每一个逃走的官员都被免职，恐怕风雨飘摇的南宋朝廷就已无官可用。于是，宋高宗决定，免去对这些逃跑官员的责罚，让他们戴罪立功。

对明诚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清照却隐隐为湖州的百姓担忧。她已经失去了对明诚的信心，觉得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知州，怎么可能会为当地百姓谋福利，更不用说保当地百姓安危。

可是，面对朝廷的任命，清照又能说什么？她将一切担心吞进肚子里，默默祈祷明诚这一次不负朝廷的希望，做一个称职的好官。

按照规矩，明诚在上任之前必须面圣，而此时宋高宗已经从扬州逃往建康（1129年，江宁府改称建康府），这便意味着，明诚需要再次返回那个他留下太多羞辱的地方。清照曾经以为明诚会无颜重返旧地，可明诚却似乎并不在意，得知自己重新被启用，便乐不可支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为了快一些赶到建康，他决定独自前往，让清照等他面圣之后再一同赶赴湖州。

原本这一次离开建康，两人是抱着再也不会回到那里的打算的，家中所有的贵重物品都被他们带了出来，其中包括许多古董藏品。带着这些东西上路的确走不快，清照也不得不留下来照看这些物品。

不知明诚可曾想过，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岁月，清照这样一名弱女子该如何保全自身，更何况还要独自一人照管这么多珍贵的古董文物，如若有人觊觎上这些物品，清照自身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从明诚的表现来看，他并未想过这些问题。离开建康三个月之后，明诚又踏上了重返建康的行程。那一日，清照一直将明诚送到江边，为了快些赶路，明诚放弃坐船，改为骑马前行。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明诚也换上了夏装，他翻身上马，在马背上端坐，江边的风将他的头巾吹得飞扬，他的双眼中散发出如虎般的神采，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欢欣激动。看着明诚这般精神矍铄的样子，清照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厌恶之情。而明诚对清照也没有丝毫不舍，临别之际甚至都未曾叮咛嘱托，便迫不及待地离她而去。

眼看着明诚已经策马奔驰，清照忽然想起还有话没有说，她朝着明诚离开的方向喊话：“若是池阳城失陷，或是情况紧急，我该怎么办？”明诚听到清照的问话，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清照的方向，同样喊着回答：“那就随着逃难的人一起逃吧，如若万不得已，先舍弃那些沉重的物品；若是还无法脱身，再舍去衣服与被褥；若是还不方便逃难，就舍弃一些书册与卷轴；那些古董器物尽量保存，迫不得已才可舍弃；宗室礼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丢弃的，你要将它们抱在怀中，与他们共存亡，千万不要忘记。”说完这番话，明诚便再次挥动马鞭，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只留给清照一个在马背上飞驰的背影。

明诚的背影令清照气愤难平，却从未想过，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神采飞扬的明诚。自此别过，他们将再无机会像刚才那样对话，此番明诚匆匆赶赴的，并不是光明的前途，而是另一个世界。

如果能够提前预知明诚的命运，也许清照不会像此时这般气愤，说不定她会用另一种口吻与明诚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