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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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洛尔卡《三 街与梦》全文

三 街与梦致拉法埃尔·R.拉普恩一只纸鸟在胸怀说亲吻的时刻未到来。——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死神舞鬼脸船标!请看那鬼脸船标如何从非洲来到纽约!胡椒树和小小的磷光纽扣已经走远。肌肤撕裂的骆驼和天鹅用嘴撑起的光的山谷不再回还。那是干枯事物的时刻。...

三 街与梦

致拉法埃尔·R.拉普恩


一只纸鸟在胸怀

说亲吻的时刻未到来。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

死神舞

鬼脸船标!请看那鬼脸船标

如何从非洲来到纽约!


胡椒树和小小的磷光纽扣

已经走远。

肌肤撕裂的骆驼和天鹅

用嘴撑起的光的山谷不再回还。


那是干枯事物的时刻。

它属于眼中的谷穗和轧扁的猫,

属于大桥的铁锈

和软木塞最后的寂寥。


这是死兽的大聚会,

它们都被光的剑刺穿。

这是长着灰烬的蹄子的河马

和喉咙里含着千日红的羚羊永恒的狂欢。


在没有波浪的枯萎的孤独中

干瘪的船标在舞蹈。

世界的半边是沙滩。

另外的半边是水星,还有太阳在睡觉。


鬼脸船标!请看那鬼脸船标!

纽约的沙滩、鳄鱼和恐惧!


石灰的夹道束缚着空荡荡的天

死者的声音在那里的棕榈树下回旋。

一个纯洁明净的天空,用它无形的山峦

那尖尖的百合以及汗毛表明自己的特点。


让歌声最脆弱的细茎告终

它走向包装起来的汁液的洪峰

经过最后的形象的休息

用尾巴举着破成碎片的明镜。


当中国人在屋顶上哭泣

找不到他女人的裸体,

当银行行长观察着压力表

它正测量着钱币残酷的沉默,

恰在此时鬼脸船标到达华尔街。


古银币长着黄色的双眼

对舞蹈并不觉得稀罕。

从狮身女妖到财源茂盛的银库

一条绷紧的线将所有穷苦孩子的心刺穿。

原始的激情和机器的激情一起跳舞,

愚昧者沉浸在光怪陆离的狂欢。

如果车轮忘记了自己的形状

便会和马群一起赤裸裸地歌唱,

如果冰冷的计划被火焰点燃

天空定会逃离窗前的混乱。


此地对舞蹈并不稀罕。我这样讲。

鬼脸船标将在血和数字的支柱间,

在金子的飓风和失业工人的呻吟间起舞,

这些工人将在昏暗的夜晚号叫,在你没有光的时间。

噢,野蛮的美国!厚颜无耻!野蛮!

躺在雪的边疆!


鬼脸船标!请看那鬼脸船标!

纽约污泥和萤火虫的波浪滔滔!

*

我在窗户上与月亮搏击,

杂乱无章的窗户使夜的大腿满目疮痍。

天上温驯的奶牛在我的眼睛上畅饮,

划着长桨的微风敲打着

百老汇沾满灰尘的玻璃。


为了伪装成一个苹果的死去的种子

血滴在将星球的胚芽之光寻觅。

平原的空气,在牧民的推动下

像失去外壳的软体动物一样战栗。


然而跳舞的并不是死去的人

我对此完全相信。

死者们醉意沉沉

将自己的双手生吞。

跳舞的是其余的人,

用鬼脸船标和六弦琴。

他们是另外的人,

是银的醉汉,寒冷的人,

他们在大腿与冷酷火焰的交点上睡觉,

他们在层层台阶的景色中将蚯蚓寻找,

或者在街头巷尾将黎明的小小金字塔咀嚼。


但愿教皇不舞蹈!

不,但愿教皇不舞蹈!

国王不舞蹈!

蓝色牙齿的百万富翁、

教堂里毫无表情的舞女、

建筑工们、绿宝石、疯子、所多玛人都不舞蹈。

只有这鬼脸船标。

古老的红色的鬼脸船标。

只有这鬼脸船标!


眼镜蛇将在最后的几层发出哨响。

荨麻将会使院落和阳台振荡。

交易所将是青苔的金字塔。

藤蔓将跟着步枪到来

很快,很快,很快。

啊,华尔街!


鬼脸船标!请看那鬼脸船标!

它在喷吐树林的毒液

沿着纽约不完美的烦恼!

呕吐人群之景——科尼岛[1]的傍晚

胖胖的女人来了,她走在前边,

拔着草根并弄湿羊皮的鼓面。

胖胖的女人将挣扎的章鱼

翻过来,使它们与正常的姿势相反。

胖胖的女人是月亮的对头

沿着街巷和无人居住的楼层奔跑,

将鸽子小小的头骨丢在角落,

使最后若干世纪的筵宴的怒火燃烧,

沿着清扫过的天空的丘陵

将面包的魔鬼呼叫

让一缕光芒的热望

渗入地下最深的循环渠道。

那是些坟茔。我知道。那是些坟茔

和埋在黄沙下面的厨房的苦痛。

那是另一个时刻的死者、山鸡和苹果

他们在推动我们的喉咙。


从呕吐的森林传来嘈杂的人声

伴随空洞的女人和热蜡的儿童,

发酵的树木和不疲倦的堂倌

他们在唾液的竖琴下面

端来一盘盘的咸盐。

毫无办法,我的儿子。呕吐!毫无办法。

这不是骑兵们的呕吐——

在妓女的乳房上面,也不是猫儿的呕吐——

它不慎将青蛙吞咽,

他们是另外的人!他们用土地的双手

抓着火石的门,乌云和饭后点心在那里腐烂。


胖胖的女人来了,她走在前面,

轮船、酒吧和花园里的人们跟在后边。

呕吐轻轻地摇动自己一面一面的鼓

在一些祈求月亮神庇护的血色的女孩儿中间。

我真倒霉!我真倒霉!我真倒霉!

这目光过去是我的而现在已不属于我。

这目光由于酒精而赤裸裸地抖颤

并从港口的海葵中间将难以置信的船只驱赶。

我用这目光捍卫自己

它从黎明也会生畏的光波中喷出,

我,没有双臂的诗人,

迷失在呕吐的人群中间,

没有热情洋溢的马

将我两鬓浓密的绿苔斩断。

然而胖胖的女人依然走在前面

热带的苦涩稳稳地站在那里

人们在那里寻找药店。

只有当人们升起旗帜,当第一批狗到达时

整个城市才在码头的栏杆涌现。

撒尿人群之景——巴特里普莱斯[2]夜曲

只剩下他们。

保持着最新自行车的速度。

只剩下她们。

等候着日本帆船上男孩的丧生。

只剩下他们和她们

做着鸟儿挣扎着张开嘴巴的梦,

拿着尖尖的阳伞

刺着刚刚被压扁的蟾蜍,

在峡谷内沐浴着

具有上千只耳朵和水的小嘴的寂静

而峡谷抗拒着月亮猛烈的进攻。

帆船上的孩子在啼哭,而心灵破碎

是苦于万物的警醒和见证

因为在苍天具有黑色痕迹的土地上

呼唤着唾液、镍的收音机和昏睡的姓名。

当最后的别针钉住孩子时他会默不作声,这无关紧要

同样无关紧要的是在棉花的花冠上失败的微风,

因为有一个死神的世界并有真正的水手

他们会在拱门前露面并使你们在树后结冰。

徒劳地寻找那个街角,黑夜在那里

忘却了自己的旅程,那里还埋伏着一个

没有破旧衣服、面具和哭泣的寂静,

因为仅仅是蜘蛛的小小宴会

就足以打破整个天上的平衡。

无法平息日本帆船的呻吟

也无法对待那些隐藏的人,他们与街角相碰。

田野为了使自己的根须集中于一点而咬住自己的尾巴

而杂乱无章在绊根草中将自己对长度不满足的欲望寻找。

月亮!警察!远洋轮汽笛的轰鸣!

橡胶的手套,铁锈,烟雾和银莲花的面孔。

一切都被黑夜打破,

平台上的大腿不再合拢。

一切都被打破,

被可怕而又沉默的泉那温和的喷涌。

啊,人群!啊,小女子!啊,士兵!

旅行将是必需的,沿着愚蠢者的眼睛,

沿着自由的田野,那里有目光迷离的温驯耕牛的喘息,

有充满生产新鲜苹果的坟墓的风景,

为了降下使富人在放大镜后

望而生畏的无限的阳光,

为了一个带有百合与雌鼠双重侧影的躯体的气味,

为了这些人燃烧自己,他们会撒尿,在一个呻吟者的身旁

或者在从不重复的波浪互相包容的水晶上。

谋杀——河滨大道[3]黎明的两个声音

怎么样?

一个口子在脸上。

就这样!

一个指甲抠进了躯干。

一根簪子捅进去

直到喊叫的根源。

大海停止了动弹。

怎么样,怎么样?

就这样。

让我来!就这样?

对。

心跳到了外面。

啊,我多么可怜!

哈得孙[4]的圣诞节

那灰色的海绵!

那刚刚被砍头的海员!

那巨大的河流!

那边际灰暗的海风!

那锋刃,爱情啊,那锋刃!

四个海员正与世界激战。

与所有眼睛都看得见的利刃的世界激战。

那世界只有骑马才能走遍。

一个,一百个,一千个海员

都在与极迅速的世界激战。

不懂得世界

由于天而孤单。


孤单的世界由于孤单的天。

草丛的胜利和锤子的山峦。

活跃的蚁群和泥中的钱币。

孤单的世界由于孤单的天

而气流在所有的村边。


蚯蚓在歌唱轮子的恐惧

和被砍头的海员,

歌唱必须抓紧的水熊,

大家同唱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荒凉的天。

这是同一个,同一个对上帝的礼赞。


我在郊区的脚手架上度过了整个夜晚

让血液沿着石膏的方案流淌,

帮助海员们收拾撕破的船帆,

空着双手置身于河口的回响。

每分钟一个新的婴儿将血管的枝条摇荡,

蝰蛇在产崽,在树枝下将新的生命释放,

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包括平息观看裸体者的人们对血液的渴望。

重要的是:空缺。孤单的世界。河口。

不要黎明。无生命的童话。

只有这河口。

啊,我灰色的海绵!

啊,我刚刚被砍断的脖颈!

啊,我巨大的河流!

啊,我那边界不属于我的海风!

啊,我所爱的刀锋!啊,伤害人的刀锋!

不夜城——布鲁克林大桥[5]的夜曲

在天上没有人睡觉。没有,没有。

没有人睡觉。

月亮的孩子们嗅着一间间草房并将它们围绕。

活的鬣蜥会来咬不眠的人们

而那个带着破碎的心逃跑的人冒着星宿温和的抗议

会在街头碰上令人难以置信的平静的鳄鱼。


在世上没有人睡觉。没有,没有。

没有人睡觉。

在最远的墓地有一个死者

整整三年满腹牢骚

因为在膝盖上有一种干枯的景色

而今天早上埋葬的那个孩子不停地号啕

以致要招来狗群才能使他停止吵闹。


生活并非梦乡。注意!注意!注意!

我们跌倒在阶梯上为了将潮湿的泥土品尝,

或者攀上雪的锋刃,带着死去的大理花的合唱。

没有忘却也没有梦:

活生生的肌体。在一团新生的血管中

亲吻束缚着双唇

为自己的痛苦而痛苦的人将会永远痛苦

而畏惧死神的人将把死神扛在肩上。


有一天

马群将在酒吧里生活

愤怒的蚂蚁

会向躲在奶牛眼中的黄色的天空发起攻击。

另一天

我们将看到蝴蝶标本的复活

并沿着一个灰色海绵和沉寂船只的风景跋涉

我们将看到戒指在闪烁,看到从我们的舌头上

涌出玫瑰的花朵。


注意!注意!注意!

他们依然保留着泥泞和暴雨的痕迹!

那个小伙子由于不懂桥的发明而哭泣

或者那个死者只有头颅和一只鞋,没有别的东西

一定要把他们带到墙边,鬣蜥和蛇等在那里

还有熊的牙

孩子的手

而那骆驼的皮由于一阵蓝色的冷汗而毛发耸立。


在天上没有人睡觉。没有,没有。

没有人睡觉。

然而如果有人闭上双眼,

孩子们,叫他尝尝皮鞭!

要有一个睁着的眼睛

和痛苦、燃烧的溃疡的景观。

在世上没有人睡觉。没有,没有。

我已经奉告。

没有人睡觉。

然而如果有人在夜晚,两鬓带着过多的苔藓

你们就打开门扇让他看清月亮下边

虚伪的杯盏、毒药和所有剧院里的骷髅头。

纽约盲目的全景

如果不是鸟儿

浑身布满了灰烬,

如果不是敲打婚礼之窗的呻吟,

那就是空气的婴儿

将新生的血液洒在无休止的黑暗。

然而不是,不是鸟儿,

因为鸟儿就要变成耕牛。

可能是白色的岩石在月亮的帮助下,

是法官们在揭去罩布之前

总受伤害的少女。


大家都懂得与死相关的痛苦

但真正的痛苦不在心灵。

不在空气,不在我们的生命

也不在充满炊烟的平台。

真正的痛苦会使万物保持清醒

是一个无止境的小小的烧伤

在各种不同制度下无辜的眼睛。


肩膀常常被苍天聚集成粗犷的群体,

丢在上面的礼服是如此沉重;

死于分娩的女人最终会知道

声息都将是岩石,痕迹都将是跳动。

我们不懂得思想总有外延

哲学家在那里会被中国人和蠕虫吞用

而一些弱智儿童在厨房里

找到了带拐杖的小燕子,

它们会说的字眼却是爱情。


不,不是鸟儿。

不是鸟儿在表明池塘那令人莫名其妙的高烧

那时刻压抑我们的谋杀的欲望

那每个黎明都在鼓动我们自杀的金属的声响:

而是空中的指挥舱,全世界都在那里使我们痛苦,

是一个小小的活跃的空间,面对与阳光同度的疯狂,

是一个无法定义的阶梯,云彩和玫瑰遗忘

在血液码头上沸腾的中国喧嚷。

我曾多次迷失方向

为了寻觅那使万物清醒的烧伤

却只找到了靠在栏杆上的水手

和天上的婴儿,被白雪埋葬。

但真正的痛苦在别的广场

晶莹的鱼儿在树干里挣扎,

奇怪天空的广场,那里有古老的未受伤害的雕像

和火山温柔的亲情。

在声音中没有痛苦。只有牙齿,

而这些牙齿将为了无头衔的黑人而孤立得不声不响。

在声音中没有痛苦。这里只有地球。

地球和它永远通向

红色果实的门廊。

基督的诞生

一个牧民为了白雪要求奶头,那白雪

使伸展在无声灯盏中间的白狗起伏波动。

小小的泥的基督将手分开

在打破的木头的永恒的锋棱。


蚂蚁和冻僵的脚已经到来!

两条血的细线冲破了坚硬的天。

魔鬼的肚子,打击和软体动物的肌体

在山谷中间响成一片。


狼和癞蛤蟆在绿色的篝火中歌唱,

篝火被黎明的活跃的蚁穴充满。

母骡梦见一把把巨大的折扇

而公牛梦见一个窟窿和水的同伴。


那男孩儿额头上带着一个“三”字哭泣并观看。

圣约瑟在草堆上看见三根铜的针芒。

襁褓散发着沙漠的声息

用无弦的西塔拉琴和被斩首的声响。


曼哈顿的雪将布告推动

并将纯洁的高雅带给伪装的穹窿。

愚蠢的神甫和生着翅膀的小天使

沿着高高的街角紧随路德的身影。

黎明

纽约的黎明

拥有四根淤泥的立柱

和一阵将臭水

拍得哗哗作响的黑色鸽群的飓风。

纽约的黎明

沿着无限台阶的呻吟

在艺术家中间

将描画苦恼的晚香玉找寻。

黎明降临世上,没有人用嘴将它迎接

因为那里既没有明天也没有任何希望:

有时钱币像发狂的群蜂

刺伤并吞噬那些被遗弃的儿童。

首先出来的人们从心眼儿里

懂得那里没有天堂也没有剥去叶片的爱情,

懂得他们将去做毫无艺术性的游戏,

去白白地流汗,走向数字和法律的泥坑。

光明被锁链和喧嚣埋葬

在没有根的科学

厚颜无耻的挑战中。

人们在市区失眠地徘徊

好像刚刚从一场血的灾难里逃生。


[1] 科尼岛,美国纽约布鲁克林的娱乐区。

[2] 巴特里普莱斯,位于纽约曼哈顿。

[3] 河滨大道,纽约曼哈顿一条南北向大道。

[4] 指哈得孙河,其末端汇入纽约港。

[5] 布鲁克林大桥,跨纽约东河连接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悬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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