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我们的劝学倡读传统

我们的劝学倡读传统

倡导读书，北宋掀起了高潮，这里有当时的维稳防乱的社会治理需要，但各种脍炙人口的言语，也确实说出了许多实情实话：

《神童诗》曰：“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如今，当然不能苟同“唯有”读书最高，而其他是“下品”的谬论。但读书有利于你对人民的贡献，以及你的就业、提升、发展、前景、社会地位、物质收入……更有利于你的精神面貌、精神生活品质、生活趣味的提升与丰富，则是不争的事实。

宋真宗亲自撰写的《励学篇》，家喻户晓，影响巨大：“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千年后的今天，这样的诗涉嫌浅薄直露、不无粗俗乃至低俗，远不及在奉献、事业与使命上优先认同的三观。但想想这一类说法所起的作用，应该说，劝导一代又一代“儿曹”或“尔曹”好好读书，是好事。还可以曲为解释：你真读起书来了，你读了四书五经，你读了诗词歌赋，你懂了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思无邪、四维五德八纲、文以载道、浩然正气、圣贤、国士、君子、人杰，自然会提高胸怀境界、水准觉悟了。取法乎上，可能只得到了中。

另外的取法乎中人群，大量“儿曹”或“尔曹”努力读书，从书里多少得到了上等的教诲与启发，理解与实行了百分之五十、四十、二十、十五，比起个个胸无点墨、粗野蛮横，也还是件好事。

清代名联，简短隽永，一以当十，令人喜悦：“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我们还可以从完全另外的乃至相反的角度来思考读书在中国史、中国文化史上的作用。中国在大国（天下）的形成上，从不强调种族血缘。在中国历史上，讲究氏族血统，多半是一个诸侯国家内部权力斗争中的事，如《赵氏孤儿》这一类故事所记述的与政敌斗争时“夷（敌）九族”的疯狂。平天下则是一个文化一统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一个地域族群，中华不中华，一统不一统，主要是看文化。中国的统一是文化的统一，即使是北方阿尔泰语系兄弟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仍然是统一于中华文化的文统，文统矗立，中华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