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南浦 春水·波暖绿粼粼》原文与赏析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前度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桃多少。
此词作年莫考。根据别本文字与此本有较大差异(如结尾二句别本作“试问清流今在否?心碎浮萍多少”)看来,此本或作于宋亡以前(据张惠言说)。全词咏写春水,兼怀旧游,为张炎咏物词中的名篇。
词分四层。首层先咏湖水。起头五字,即已点出“春水”二字。湖光粼粼,绿波荡漾,一“暖”一“绿”,就透出了春日温暖之意,写足了春水溶泄之状。下二句写燕归苏堤,前者仍补写“春”字而后者则暗写湖水(苏堤在西湖)。“鱼没浪痕圆”,确是体物之妙语,极工细,极稳称,使人如见“细雨鱼儿出”(此处改为“鱼没”)、波翻涟漪圆之状在目前。“流红”、“东风”二句,仍扣“春水”二字,表面言流水带走落红,反而嘲笑东风之不能吹净缤纷之残花,实则还是在写春之阑珊和水之浩渺,不过是换一种写法而已。而在此春光骀荡之际,西子湖畔,游人纷纷,即使是荒僻冷落的小桥下、断绝不通的水滨中,也时见游舟翩翩撑出。周密谓“荒桥”二句“赋春水入画”是矣。
第二层继咏池水。南朝谢灵运曾有“池塘生春草”之名句,据说得自梦中。张炎借用旧典,翻出新辞,意谓今日池塘四周长满青草,绝似当年谢氏梦中所得之诗境。由眼目所接之实境,引入梦幻所感之虚境,就使词情增添了若干朦胧之意氛。而“池塘青欲遍”之句,仍暗切“春水”(“池塘生春草”)二字,可谓成句活用。
第三层再咏溪水。“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由湖水、池水而上溯到春水之源——溪水,又由今年之水载流红而联想到年复一年的水流花开,既拓宽了词的空间感和时间感,又为下一层之回忆旧游作了伏笔,草蛇灰线,行笔细密。即就词论词,此三句亦甚优美。古人尝谓:“赋水不当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此处即以云、山、花、香之类美不胜收的春景衬托出一曲溪水之可爱。
在上三层写足春水之状、春水之美后,词情即转到第四层的感怀旧游。昔日张炎曾与诸友,或孤村踏春,或郊野觞咏(“茂林觞咏”:晋代王羲之曾与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游于山阴之兰亭。其《兰亭集序》有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而今却都分散四方,因而即由眼前之春景而追写到往日之游:“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但盛时不再,因而又生唏嘘感叹之慨:“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只得怀念起旧时相聚于下的溪畔碧桃,如今不知怎样了。有人认为此处用一“刘郎归去”的字画,乃从刘禹锡“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诗中化出,因而寓有家国盛衰之感。其实不必作此深解。因为,友朋之聚散,本是生活之常事;见韶景而感叹光阴之易逝,也实在是旧时代诗人墨客极常有之感情。观之别一本此末四句作“传觞事杳,茂林应是依然好。试问清流今在否?心碎浮萍多少”,可知此处之“余情渺渺”乃言一般之友朋离情(苏轼《前赤壁赋》:“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而别本之“心碎”云云,才可能是亡国之痛。
全词从咏西湖春水起,以追怀往日春游水滨之情结,处处绾合“春”与“水”,写得不粘不脱,活灵活现。特别其观察之细致、用字之工巧(如“波暖绿粼粼”、“鱼没浪痕圆”等句),堪足令人称道。所以邓牧谓:“《春水》一词,绝唱千古,人以‘张春水’目之。”不过从抒情的内蕴来看,其实也只平常,并无太多的新意或挚情在内,故而末几句严格看来,似有“补凑”之嫌疑。从今天的眼光看,此词主要向我们显示了作者在体物、写景、用典、运语等方面的深厚功力和高妙技巧,其余则未足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