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0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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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惠《满江红·太液芙蓉》原文与赏析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客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问嫦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公元1276年春,攻陷了南宋首都临安(今杭州市)的元军正押解着太后、昭仪等一批后妃往大都驰去。一路上宫车辚辚,烟尘滚滚。她们经由...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客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问嫦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

公元1276年春,攻陷了南宋首都临安(今杭州市)的元军正押解着太后、昭仪等一批后妃往大都驰去。一路上宫车辚辚,烟尘滚滚。她们经由江、淮到达汴京(今开封市)附近,驻宿于夷山驿中。王昭仪面对昔日蒙受君王宠,今日竟成阶下囚的巨变,百感交集,挥笔写下了这首《满江红》,将其题于驿壁之上。此词一出,“中原传诵”(文天祥语),与之相和的有民族英雄文天祥、抗元志士邓剡、著名宫廷琴师汪元量等。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首词何以能引起人们如此强烈的共鸣。

词一开头,作者就运用比兴手法,暗示自己经受一场巨大的变故后形容憔悴,精神沮丧。“太液”,原是汉、唐时宫苑中的池名,这里借指南宋宫廷;“芙蓉”,即荷花,用以比喻女子佼好的面容。“太液芙蓉”取白居易《长恨歌》“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诗意以自况。“浑不似”这句是说完全失去了昔日鲜丽的容颜。这个开头用的是顿入法,显得突兀奇崛,然而这突兀奇崛却是从千回百折中来,词人落笔之前,即已有无限的痛苦,无限的屈辱,正是所谓“笔未到而气已吞”。以下转入回忆,以“曾记得”三字领起,就“旧时”二字加以发挥。“春风雨露”,比喻君恩;“玉楼金阙”,泛指宫廷。这两句写自己曾得到君王的宠幸。下两句则写自己所以能承受君恩是因为容貌出众,美名远播。前句从侧面着笔写自己貌美惊人,后句从正面写自己光艳动人的形象。“兰馨”,兰花的芳香;“晕潮莲脸”,是说美如莲花的面孔泛起了羞红的光彩。这两句也是对前面“旧时颜色”的具体描写。为了烘托“旧时颜色”,作者运用了“金”、“玉”、“兰”、“莲”、“春风”、“雨露”等字眼,既鲜艳旖旎,又富丽堂皇。然而欢娱中正酝酿着灾难,终于乐极哀来。“忽一声”两句急转直下,写出南宋王朝在元兵震天的进军战鼓声中(鼙鼓,军中的小鼓)结束了自己的统治,往日的繁盛随之消歇。它与词的开头相映照,揭示出了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这里用了一个“忽”字。此字看似平常,实则用得很妙。南宋灭亡前夕,贾似道独揽朝政,一意粉饰太平,对财政困难和边防危机一概隐匿不报。国家危在旦夕,而君臣仍“酣歌深宫,啸傲湖山,玩忽岁月”(汪立信给贾似道信中语)。当元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时,他们才突然惊醒,然而为时已晚。这个“忽”字蕴含了多么丰富的历史内容和惨痛的历史教训啊!

读词的上阕,我们很容易联想起白居易《长恨歌》“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诗句来,它说明一个王朝的衰微或覆亡无不与“繁华竞逐”有关。但词作者的思想感情是复杂的,我们不排除她对历史有某种程度的理性批判,但这里流露的,更多的是对自己失去尊贵荣华的悲叹。当然,这里诉说的后妃之不幸,也就是国家的不幸,国家的不幸正是造成后妃不幸的原因,因此下阕更多地抒发了对国家沦亡的痛悼之情。

换头四句承“繁华歇”,以“龙虎(喻圣明之君)散,风云(喻贤能之臣)灭”明点宋室的灭亡;“千古恨”二句,宣泄了作者内心深沉的无可诉说的悲慨。一连四个三字句,节奏急促,感情强烈。“对山河百二”两句进一步抒发神州陆沉之痛。“山河百二”是说山河险固,可以二万之师抵挡对方的百万军队。作者面对江南形胜之地沦入元人之手,倍感痛惜,以致泪满襟袖。这“泪”哪里是泪,那是眼中流出的血!换头至此,虽说都是抒发感叹,但各有侧重:前四句重在追悼已经失去的繁华,后两句重在悲愤于国土沦丧的现实。悲愤之中似也含有作者对历史的思考:为什么“山河百二”不能固守?它的陷落究竟该谁负责?下面“客馆”二句一转,上句说夜宿驿馆,常被恶梦惊扰。“尘土梦”,指梦中重现途中被驱驰的劳苦与屈辱。下句说他们乘坐的车子清晨出发,车轮从洒满月光的大地上碾过。这两句是极精工的对仗,叙事兼写景,千里驱驰,晓行夜宿,劳顿,惊惶,辛酸,痛苦,全浓缩在这两句之中了。歇拍又一转,由眼前转想未来,由痛苦而生出希望。“问嫦娥”是由上句的“月”引发出来的,词人问:月儿,月儿,你可愿意让我从容地与你同圆缺度过余生?这一问表达了作者希求摆脱囚徒地位的愿望和对平安清静生活的向往。这个结尾从上下句关系言,转接自然,从表达内容言,是从极度痛苦中生出的一种微茫的希望,从整个词的凄怨的基调看,也显得和谐统一。

清人陈廷焯在《词则》中将这首词归入《放歌集》,并说,“放歌”取杜甫诗“放歌破愁绝”之意,郁郁不得志,情有所激,胥于词发之。王昭仪写这首词正是情有所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因此感情真率。特别可贵的是,她并没有只停留于对个人悲苦的咀嚼,而是把眼光投向已经沦丧了的祖国山河大地,为之痛哭,为之心里滴血,表现了巨大的家国之痛和深厚的民族感情,哀怨中含愤激,沉痛中有深思,这正是词作具有震撼人心力量的原因。

这首词的魅力还在于词人善于把沉郁的感情熔铸在凄怨的基调和多变的节奏之中,顿挫中带流动,直率中不乏含蓄。词中叙事时间线索分明,但作者并不平铺直叙,或者今昔交错,或者自身与国事错杂,一层一转,一转一意,极尽顿挫之妙。有时又由于感情倾泻而下,略无滞碍(如“曾记得”三句,“龙虎散”四句),造成一种骏马注坡的艺术效果。从表情方式言,有直抒胸臆处,有婉曲传情处,二者完满结合,浑然一体。虽然当时和作甚多,然“无出其右”(陈廷焯评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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