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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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水龙吟·小楼连苑横空》原文与赏析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淮海词多咏离情别意,且往往将仕途蹭蹬的身世之感绾入其中。这首荡气回肠的相思曲系元祐初年作于蔡州(治所在今河南...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淮海词多咏离情别意,且往往将仕途蹭蹬的身世之感绾入其中。这首荡气回肠的相思曲系元祐初年作于蔡州(治所在今河南汝南)。曾慥《高斋诗话》云:“秦少游在蔡州,与营妓娄琬字东玉者甚密,赠之词云:‘小楼连苑横空。’”故明嘉靖张綖鄂州全集本《淮海长短句》、毛晋汲古阁刊本《淮海词》等皆题作“赠妓娄东玉”。对一个沦落风尘的薄命女子,作者竟钟情若此,这决非为征管逐弦而出入青楼的薄幸子弟所能望其项背。

词的上片在细致入微的景物气候描写中暗寓抒情主人公乍暖还寒、怅惘莫名的心境,虽然了无一字言及“情”,其情却跃然纸上,如可触摸。首二句曾受到苏轼的善意讥诮,以为“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稍嫌累赘(见《高斋诗话》)。其实,细加把玩,作者如是措辞,自有其艺术匠心。“小楼”句系由张籍《节妇吟》诗“妾家高楼连苑起”化来,写作者所在的楼房紧傍园林横空而立。唯其“连苑”,才能将“红成阵,飞鸳甃”的伤心惨目之景一览无余,生发出佳期难再的断肠情怀。这就不仅点明了作者相思的处所,而且巧妙照应了下文,草蛇灰线,有迹可寻。而易“高楼”为“小楼”,则隐隐见出作者官职的卑微和居所的清寒。不仅如此,曾季貍《艇斋诗话》还以为“小楼连苑横空”六字中暗藏“娄琬”之名。可谓“一石数鸟”。“下窥”句写作者闲倚栏杆,俯视通衢,但见华美的车马匆匆奔驰。这同样值得玩味:那疾驰而去的车马岂不牵动着作者的情思,勾引起他对“一别音容两渺茫”的心上人的忆念?他情随车发,思逐马驰,多想也这般绝尘而去,与心上人重续欢会,却又苦于身不由己。因而这句已暗逗下文“名缰利锁”的感叹,实无一字虚设。苏轼仅从修辞学的角度着眼,未免失察。“朱帘半卷”以下六句从不同侧面着意描摹其时的气候和景物特点,既点明时令,又暗示心境。我们不能不惊叹作者对大自然的敏锐观察力。“朱帘”三句从“人”着笔:时值清明,气候转暖,室内用以抵御寒风的朱帘已卷起一半,作者也已“脱故服新”,试穿单衣。“破暖”三句从“物”落墨:温馨的春风时隐时显,送来阵阵暖意;轻盈的春雨时断时续,仿佛戏弄着人们盼望已久的清明。这既是对清明时节的气候景物特点的准确描绘,也是对作者此时此际的心境的生动写照。作者的离愁别恨不也像这春雨一样“欲无还有”、时断时续吗?这里,“破”、“弄”二字赋物态以人情,饶有意趣。“卖花声过尽”以下四句借落英缤纷的暮春景象抒写作者的伤春惜花意绪。花期已过,深巷中再无卖花的吆喝声传来:夕阳映照下的小小院落里,落花犹如阵雨一般,飘坠在井台上。有景若此,已够难堪,何况那斜阳、落英、鸳甃又都是足以令作者触目兴感、低回再三的意象!前人每每称道淮海词善于融情于景,其实,情与景会,本是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传统,非独秦观熟稔于此。秦观的独到之处在于:他惯于用凄迷之景,写凄苦之情,因而在淮海词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乱石崩云,惊涛裂岸”的壮阔之景,也几乎看不到“宝函钿雀”、“翠屏金凤”的绮丽之景,看到的只是与他的心情相惬的“斜阳”、“腻云”、“残雨”、“乱红”、“衰草”等。作者便用这些富有象征意义的景物构成一个惨淡、迷蒙的境界,而自己则如痴如醉地吟唱于其中。这里的斜阳、落花,也是触发作者一腔愁绪、满怀离思的媒介。不言而喻,作者伤春实自伤,惜花实自惜。

累月经年,佳期错失,欢会难再,这使作者怅恨无已。“玉佩”,指衣带上所系玉饰。“丁东”,是摹拟玉佩相击之声。李商隐诗云:“鲍壶冰皎洁,王佩玉丁东。”这里,“玉佩丁东”四字不仅是对别时情景的一种绘声绘色的描写,别具情致,而且巧妙运用嵌字法,织入了娄琬小字“东玉”,是上片起句的”故技重演”。“参差”,在这里是错失的意思。薛能《下第后春日长安寓居》诗云:“隔年空仰望,临日又参差。”“名缰利锁”以下三句揭示佳期难又的原因,并声言自己痛苦之深,足以感天动地。“名缰利锁”,是说自己身在官场,为名利所束缚,不能随心所欲,恣意而行,以至失去种种机缘。这是作者的痛惜愧悔之情的真诚流露。“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虽系点化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诗中“天若有情天亦老”句意,用在这里却丝丝入扣,宛如己出。如果以科学常识来衡量,这自然属于无理之妄语。然而,“诗歌不能凭仗哲学和智力来认识”(鲁迅《集外集拾遗·诗歌之敌》)。唯其作如是的奇想和夸饰,才能化无形为有形,突现作者的相思之苦、忧愁之烈,这就是所谓“无理之理”。作者《河传》中的“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等语皆同此例。宋代道学家程颐不谙其中三昧,曾指责作者亵渎“上穹尊严”,这显然是“感情已经冰结的思想家”所作的一种“谬误的判断和隔膜的揶揄”。“花下重门”以下三句点明昔日欢会的地点。在那花影摇曳、柳枝飘拂、从而显得分外幽静的“重门”、“深巷”中,他们曾度过多少个美好的晨昏。然而,往事已矣,哪堪重忆?在这天各一方的日子里,对幸福的回味只能撩起内心的创痛。这里,“不堪回首”四字下得何其沉重!“念多情但有”以下三句托出物是人非之感,收束全篇。唐张泌《寄人》诗云:“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秦观一本其意,说只有亘古如斯的一轮明月不改故貌,“向人依旧”,这就暗示自己早已不胜相思之情的煎熬而形销骨损。全词以景起,以景结,而其中一以贯之的则是作者执著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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