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水龙吟 过南剑双溪楼·举头西北浮云》原文与赏析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南宋光宗绍熙三年(1190)春，闲居了十年之久的辛弃疾，被起用为福建提点刑狱。次年秋，升任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但在绍熙五年(1194)秋天又被谏官弹劾罢官。归途中经过南剑州，登上双溪楼，写了这首词。

南剑，宋朝州名，州治在今福建南平。《南平县志》说：“双溪楼在府城东。又有双溪阁，在剑津上。”这里的双溪楼即指剑津上之双溪阁。“双溪”，指剑津和樵川。《舆地纪胜·南剑州》说：“剑溪环其左，樵川带其右，二水交流，汇为澄潭，是为宝剑化龙之津。”据王嘉《拾遗记》及《晋书·张华传》记载：西晋时大臣张华在晚上常见有紫气上冲到天空斗和牛两星座(斗、牛都是古代天文学上二十八宿之一)之间，便问雷焕。雷焕说：丰城(今属江西)正在斗、牛星座相应的地区，那里一定有宝剑埋藏在地下，紫气就是宝剑的光焰。于是张华派雷焕为丰城县令，果然从地下挖出两把宝剑，两人各藏一把。张华的一把在他被诛后忽然失掉，雷焕的一把在他死后由儿子雷华佩带着去南平做官，路过延平津(即剑溪，晋时南平为延平县)，宝剑忽然从腰间跃出落入水中。雷华急忙派人下水寻找，没有找到宝剑，只见两条蛟龙缠屈在潭中，目光如电。顷刻间，水面上光彩照人，波翻浪涌。

词的上片写登楼所引起的联想。词人抬头向西北方遥望，只见天空全被飘浮的乌云所遮蔽，词人想到《庄子·说剑》曾提到利剑可以“上决浮云”，宋玉《大言赋》说过“长剑耿耿倚天外”，于是他想象必须有一把倚天万里的长剑，去抉开浮云，使西北重见天日。这里是用比兴手法，暗喻中原被金兵占领，作者表示决心要扫荡敌人，收复中原。接着三句承“剑”而来：人们传说这楼前潭水中深夜常见宝剑的光焰上冲斗、牛两个星座。这里巧用雷华宝剑落水的故事，承接得天衣无缝。既然这里是隐藏宝剑的地方，词人幻想只要在延平津中找到宝剑，自然就可上决浮云了，于是接着就写找剑。可是词人笔锋一转，却说他自己觉得，这里山特别高，水特别冷，剑潭空荡不见剑，月虽然明亮，但斗、牛两个星座却很暗淡。这里，把自然环境的气氛写得很阴暗凄凉，实际上正是词人对社会环境感觉的投影。环境既然阴暗看不清，词人就幻想如当年温峤那样，燃起犀牛角，照明水下情况。但却害怕惹得风雷发怒、鱼龙残酷凶虐，于是又靠着栏杆犹豫起来。据《晋书·温峤传》记载，东晋江州刺史温峤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平定苏峻叛乱回武昌，途经采石矶(在今安徽马鞍山市)，听说这里水中多妖怪，温峤就燃起犀牛角下照，许多奇形水怪就起来灭火。词人用这典故，以“风雷”、“鱼龙”以及水中妖怪暗喻南宋朝廷中掌权的主和派，意思是说，词人收复中原的决心和行动，遭受到主和派的重重阻碍和深刻忌恨，使之无法实现。于是，上片开头的豪迈气概到歇拍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低沉情绪。

下片写景，但也寄寓感慨。换头写得很有气势：滔滔江水受到两山夹峙的约束，穿过高楼时，想奔腾飞泻，但终于不得不收敛住。我们也不妨理解为这是词人处境的象征，这江水正如词人的志向受到主和派的限制而不能奋飞。所以接着三句就写自己的消沉情绪：辛弃疾这时已五十五岁，他转而一想，自己虽然保持着当年陈登(字元龙)那样扶世济民的志向，但如今年纪已老，也就不妨高卧凉席，畅饮凉水，过过幽闲清淡生活。然而词人毕竟是个豪气不减当年的英雄，当他一登上高楼，纵览天下，千古兴亡、百年悲欢的历史事迹就一幕幕地映现在脑际，使他的心情不能平静。最后词人又用写景作结，把读者引向远方：遥看斜阳下的沙岸旁，不知是谁又卸下了扁舟的风帆，系了绳缆。这结语暗点这次罢官归家，但写得含蓄、混茫，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回荡在言外，给人以无穷的遐想。

上片把收复中原的决心、受到主和派的阻挠和迫害，巧妙地与神剑的故事紧密结合，全用比兴手法。想象丰富，比喻奇特。下片通过写景寄寓感慨，深沉含蓄，蕴含着词人的满腔悲愤，却写得曲折多变。全词文势跌宕，反映出词人感情的波澜起伏。典故的恰当运用，深化词的主题，是此词的显著特点。此词亦为辛词中的佳作。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却以“剑拔弩张”批评此词，实在是不得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