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渭老《薄幸·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原文与赏析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 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却谁拘管?尽无言、闲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
这是一首恋情词,写一个“偷掷春心”的少女对远在他乡的恋人的怀念与愁思。这首词的中心是写“愁”。作者在起调处就开始捕捉这位少女的“愁”的形象。以“春晚”点出节候,暗寓伤感。晚春是百花零落的时候,遍地残红,是“愁”的象征。“昼寂寂、梳匀又懒”,承“春晚”而来,是这位少女孤单寂寞、百无聊赖的心理状态的外露。她虽然梳头、匀面,但却只有独坐“青楼”,独消永昼。“乍听得”两句,转写动景,亦承“春晚”而来。鸦啼莺弄,本当赏心悦目,可在她,却“惹起新愁无限”。用反跌之笔,深刻地揭示出这位少女心灵深处的“愁”。一切景物无不染有观者的主观感情色彩。至此,始露一个“愁”字,而又借莺声引出,是作者用笔婉转生姿处。这是全词的第一个层次,写少女的愁态、愁情,一片愁云,笼罩全词。“记年时”,是全词的第二个层次,以回忆的笔调,从刻画形象、剪裁画而入手,写这位少女由初恋以至热恋的全过程。这是插入的一段叙事。“记年时”的“记”是个领字,一字领起下边五句,这五句,层次分明,连珠而下,从中似乎可以觉察到这位少女在恋爱过程中紧张、愉快的心情节奏。这五句所表达的内容层次是:先写初恋的时间。“年时”,即去年。“偷掷”两句,则是写与恋人初次相见时的情态。作者在“相见”前连用“花间”、“隔雾”、“遥”三语,把这次相见写得极富情致。“遥”,是说“相见”时的距离较远;不仅远,而且是在花丛之中。借着花枝作掩护;尤其是还隔着那轻纱般的雾。这就活画出这位少女在恋情(“春心”)萌动、决心一试时的羞涩与紧张,与“偷掷”的“偷”字极相配搭。自然,作者把这次相见置于如此美妙的环境之中,也不无象征爱情美好的用意。然后写恋情的发展: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角枕题诗”是用《诗经·唐风·葛生》“角枕粲兮,锦衾烂兮”诗意,表明相爱之深。用宝钗贳酒来“共醉”,益见浓情蜜意。这里的“便”,也是领字,有“于是,就……”的意思。在“记”字领辖范围中,再用一领字,意在加强下三句的句间关系,三句层层递进,表现了双方恋情的迅速发展。同时,用“便”字把“记”字所领起的五句,在感情节奏上分为上二下三,使下三句成为上二句的自然发展,上二下三之间,“便”字成了联系的纽带。领字之中有领字,使结构疏密有致,节奏鲜明,于此,可见作者驾驭语言的深厚功力。下片换头处以“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紧承上片,并为上片的美好回忆作绾结。紧接着,用“如今但”作有力的转折,开拓出全词的第三个层次,转入层层凄凉的画面。这一层,与上片所写对爱情的美好回忆,正好互为反衬,从而更加有力地表现出这位少女心灵深处的凄凉,同时也揭示了这位少女“愁”的根源所在。这正是作者的曲折用笔、巧妙安排。“但”(“只有”的意思)在这里也是个领字,领起“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三句。这三句,一句一个画面,景中寓情。“暮雨”再配上“春晚”、“昼寂寂”,进一步表现了少女心情的凄苦与纷烦;“蜂愁蝶恨”,承“暮雨”而来,明写蜂蝶,暗写少女;“小窗”云云,则是明写少女了。三句内容的胪列,由物而人,由晦而显,然后再以“却谁拘管”直抒幽怨,同时也暗示出她那美好的爱恋,已如流水落花,不堪收拾了,为最后一层意思预作安排。最后一个层次,是词的歇拍:“尽无言、闲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这是全词抒情达意的结穴,几句写尽少女愁极而悲、悲极而转幽忧的复杂情态。筝,《隋书·乐志》说始于秦,故称“秦筝”;筝声哀,故称“哀筝”,李峤咏筝诗有“莫听西秦奏,筝筝有剩哀”,岑参《秦筝歌》有“汝不闻秦筝声最苦”、“闻之酒醒泪如雨”等句。筝十三弦,弦柱参差(贾彬《筝赋》:“列柱参差”),列阵如雁行,故刘禹锡称其“玫瑰宝柱秋雁行”(《伤秦姝行》)。这位少女本想强打精神“闲品秦筝”以排解愁绪,可是一看到筝上的“雁柱”,不禁悲从中来,以致“泪满参差雁”。由筝上的“雁柱”,联想到自然界的“雁”,又由自然界的雁转入怀念、盼望远离的恋人,睹物伤情,婉转缠绵,意深而语新,一句写尽少女相思之苦。“腰支渐小”,化用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句意,是愁苦悲痛的必然结果。“心与杨花共远”,借杨花飘逝以写少女愁绪的悠远、渺茫,心犹杨花,杨花似心,寸心千里,情深而句秀,有“有余不尽之意”(张炎《词源》),深得词家结句之法。且杨花亦晚春之物,用以结句,遂使全词首尾照应,回环往复,浑然一体,亦作者匠心独运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