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士德的等级

士德的等级

有个有趣的话题，历代众说纷纭。《论语•子路篇第十三》里谈到了士的品质与等级，士一般指有担当、能做事的男子乃至臣子，指官吏或读书人，指习武者，指社会精英骨干。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对于能代表一国的士人，最重要的品质是尊严，出使四面八方，完成任务，不给君王丢人，是国级人士。这样品级的人，当然必须自尊自重，不能自辱，不能丢份儿，不能耍赖，不能低级无耻，不能胡说八道，不能说话不算话。

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就是说次等的士，是指在乡域、乡亲、族人中得到孝悌的肯定赞誉的人，类似于士绅直至乡贤。

再下一等的士，说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第三等的士是怎么说就怎么做、怎么做就有怎么样的结果的办事人员。这也就是呆板凿实的普通人吧，但仍然算是一个过得去的群体。具有某个等级与某种品性，而且比当时的一般官吏还是强得多。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是说当时的实有官吏，渺小卑微，不值一提。压根就不能算士，不配称士。

孔子等于是说，代表邦国的士人，关键在于尊严、道德、不辱君命，形象良好，尤其在外交方面，其实是难于做到句句话真实可信，件件事有始有终的。孔子可能自以为是说了一句成熟的实话，但又违背了他的为政以德的原则。惜哉。

如今的社会，生产力、知识、技术与人的大脑的发展是绝无疑义的，但诚信的状况不无令人担心处。言必信，行必果。特别是所谓“重然诺”的美德，深入人心。孟浩然称颂侠士的名句是“四海重然诺，吾尝闻白眉”†，说三国马良，眉毛中有白毛，在兄弟五人中最为杰出，他的特点是答应了什么做到什么。李白的句子“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更加惊人，侠士在酒桌上的应许，重于泰山。戏曲里更有说话不算话，甚至为恶恩人、获罪上苍，酿成惨剧恶果的故事。无论你查证出什么孔圣人孟亚圣的原文，人民心中对于言必信、行必果的期待与认同，是无法推翻的。

†《醉后赠马四》

（唐）孟浩然

四海重然诺，吾尝闻白眉。

秦城游侠客，相得半酣时。

‡《侠客行》

（唐）李白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