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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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亡中的“哀鸣”》(原文全文)

读了《小品文的新危机》,说是小品文面临了许多矛盾,没法解决,将要“消亡”了。这使我觉得茫然无所措,仿佛真的有了那么一回事。于是我沉默,不想说什么。反正我也没有多余时间拿笔杆。让我的笔杆面临着消亡的运命吧。但又读到了《我看小品文》,说小品文要是要的,可是应该有些分寸;可作批评的工具,少作或不作讽刺的工具,至于只重诙谐、幽默和趣味,那不过是故意歪曲和夸大,要不得...

读了《小品文的新危机》,说是小品文面临了许多矛盾,没法解决,将要“消亡”了。这使我觉得茫然无所措,仿佛真的有了那么一回事。于是我沉默,不想说什么。反正我也没有多余时间拿笔杆。让我的笔杆面临着消亡的运命吧。

但又读到了《我看小品文》,说小品文要是要的,可是应该有些分寸;可作批评的工具,少作或不作讽刺的工具,至于只重诙谐、幽默和趣味,那不过是故意歪曲和夸大,要不得。这样,法规是订定了,而小品文也仿佛可免于“消亡的危机”了。于是我不甘沉默,而有所欲言了。

说小品文是不民主时代的产物,现在是社会主义民主的时代,“原是萌芽于‘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的小品文就应该失去其存在的理由。这话,听来是很堂皇的,“原则性”很强的。但不民主的时代,居然还能产生革命的小品文,那么,在社会主义民主的时代可也难免产生不民主的事实吧! 我看,事情就是这样的。

思想革命并不是今天革了,明天就“一劳永逸”了。革了“奴才”和“西崽”的命,还得革“老爷”和“君子”的命;革了“地主”和“资本家”的命,还得革“自私”与“贪欲”的命。“思想革命”可真是个不断革命论者。这是它本身使命规定的。

再从我自己来说,并不是今天我革呀革的革去了我的坏思想,晚上睡了一大觉,明天我就满脑子是好思想了。我家有个女工,做饭的,贫农出身,成分好极了。可是她就爱把我那份多余的粮票,去买面、米,准备带回家去。我说,有多应该还公家。说一次无效,说两次依然。她和保姆都在我家吃饭,却自己吃着炖蛋汤,也不分一点给别人吃。这就闹起来了。自私面前没有公家,贪欲面前忘了别人。“好成分”不一定能保证思想进步,正和民主时代不一定能保证没有不民主的事实。摆在我们眼前的,就有“老爷气”(官僚主义)、“君子腔”(教条主义),革乎不革?

革是要革的。但要“中正”,“和平”,可以批评,不可以讽刺。讽刺用用也可以,但要得当,少用点。——可不是吗,现在是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事情呀! 然而,疾病之于生命,却是敌人。我有生命,但我有疾病,真的也是内部矛盾。前些日子,我孩子患了流行性感冒,发烧三十八度。我看报上说,不好多用抗生素,请了个中医下药。药味既中正又平和。吃了后,发烧到三十九度,再吃,第三天,到四十度,而且扁桃腺肿了。于是请西医,打了链霉素针,还吃氯霉素药,烧退,病除。看来,烈性而有副作用的药,对于祛除疾病,保护生命也还有作用的。就是有些中正平和的中药,也常用生姜、葱等辣性的东西作引子。那不是中正平和之中还须加点“刺激”吗? 批评本身未尝不是讽刺。讽刺也不过是真相的揭露,批评而可不揭露真相吗?

问题在于治病救人,还得对症下药。如果说,哪些药应予禁止,哪些药才可作,预先规定下来,那是难乎其为医生的了。

我以为,文章不论是大品或小品,没有本身的风格。风格之所由生,在于作者。故曰:风格是人。而正当小品文兴盛,并且为读者所欢迎的时候,竟有人说小品文应该失去其存在的理由,或规定应该怎样怎样才可写,那正也表现了作者的风格。其目的无非是保护一个“老爷气”,发一通“君子腔”罢了。

然而,对小品文作者的社会压力是有的,而且这种压力往往是自某些上面下来的。我自己也常常退却,以至反省,真的觉得自己不行,因为自己究竟还没有“底”。但那是某些作者的消亡,而不是小品文本身的消亡。大胆的小品文,必然会站出来,说道:我要活! 而且永远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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