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的红军——江湖丛谈之一

元末的红军——江湖丛谈之一

在我们中国，江湖上的秘密结社，确实在下层社会里有着非常惊人的潜势力，国家紊乱饥荒时，许多内乱的发生，往往就有这许多秘密结社做中坚分子，干破坏的工作，同时对于许多民族革命运动的兴起，他们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虽然义和团“扶清灭洋”的运动闹得一团糟，反而弄得丧权辱国，而“反元复宋”的运动，毕竟把蒙古人驱逐而建立了明朝的天下，“反清复明”的运动在我们初期的革命运动里，也确曾得到他们的助力哩。

弥勒教与白莲教

江湖的秘密结社里，宗教思想非常复杂，有关佛教的，以唐宋时代的弥勒教和宋以后的白莲教为最著，弥勒教是隋朝民间附会弥勒佛降生而发生的一种秘密经会，属于华严及真言密教的缘起论派，历经隋唐五代，到北宋而大盛，在元朝末年大乱时，曾和白莲教徒混合活动。此后势力顿衰，已不能独立存在了。白莲教起于南宋，由于“弥陀净土”西方极乐世界的信仰，组成的一种吃素念佛的净业团体，属于天台宗的实相派论，后来因为政府和教敌的强烈压迫，渐渐和社会上不平分子的结合，改变教理和仪式，成了下层社会里非常有潜势力的秘密结社。白莲教在南宋高宗绍兴初年为吴郡延祥院沙门茅子元所倡导，主张吃素念佛，后为政府取缔，茅子元以“妖妄惑众”的罪流谪到江州（今九江），可是这教依然秘密地流行在江南，到元朝统一江南，也颁禁令。到这时，白莲教里已掺杂了民间其它的迷信，已相信沙门“五公符”“天背图”之类，流行的区域在福建、江西一带。到元成宗时，由于白莲教徒对朝廷的联络，忽而降下圣旨，受政府的保护，到英宗时又被禁止，从此就永久成为秘密结社了。元朝末年，因为国家紊乱饥荒，这异端的宗教信仰更是深入民间。这时白莲教的教义中也已掺入了弥勒教的信仰，宣传弥勒佛即将降生的时候，“金沙覆地，处处皆清池茂林”，“寿命长远，丰乐安稳”，“所营农稼，一营七获，自然成实，不须耕耨”，这正是农民们所理想的极乐世界，也是饥民们所日夜希求的，于是那些无知无识的农民和饥民，天天就热望着弥勒佛的降生了。

红军的兴起与塞黄河决口

在元朝末年，这些白莲教徒一面倡言弥勒佛降生，一面又假托宋朝后裔，举起复宋的旗帜，在几个月之内，今湖南、湖北、河南、安徽、江苏、山东等地，都纷纷响应，大都烧香念佛，以红巾为号，不约而同的称为“红军”，顿时把元帝国击溃了。最初有罗田人徐寿辉，本是贩布出身，往来蕲黄一代。一天徐寿辉在盐塘中洗浴，身上恍惚有光，给麻城人邹普胜见了，大为惊异，便聚集白莲教徒，以红巾为号，推寿辉为盟主，攻陷蕲黄，以蕲水为“莲台省”，尊寿辉为皇帝，国号“天完”，改元“治平”，这是至正十年十月的事。

最轰动一时的，要算韩林儿和刘福通的起事了。最初有名韩山童，祖上世代信奉白莲教，他宣传着“天下大乱，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江淮一代人民信奉的很多。后来刘福通等辈就倡言“山童实为宋徽宗八世孙，走海外得还，实为中国主”，杀白马、黑牛，誓告天地，要一同起兵，哪知给官吏发觉，把山童擒了去，而山童的儿子韩林儿逃到了武安，刘福通等就颁发诏书，说道：“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贫极江南，富夸塞北。”“虎贲三千，直捣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首二句指宋广王走崖山，丞相陈宜中走日本，以为宋广王已在“蕴玉玺于海东”，陈宜中是在“取精兵于日本”，表示宋朝正统未绝，还可复兴。次二句指蒙古人暴夺南人衣食财产，说明所以要起兵的原因。那时正遇黄河水灾，至正十一年四月，元朝正集民夫十多万在塞黄河决口，据说那时有个童谣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有人预先凿了个独眼的石人，沉于黄河边，后来治黄河的役夫果然得到这“石人一只眼”，于是纷纷参加“天下反”了。一时声势浩大，举韩林儿为“小明王”，建都亳州，国号“宋”，建元“龙凤”，这已是至元十五年的事了。

朱元璋加入红军

刘福通在至正十一年五月起事，到八月，萧县“芝麻李”、“老彭”（即彭大）、“赵君用”（或作赵均用）也起义攻陷徐州。到至正十二年春，定远人郭子兴也和乡里豪杰袭据濠州（即凤阳），其它起于湘汉的，推“布三王”“孟海马”为首领，布三王号称“北锁红军”，孟海马号称“南锁红军”，在这些红军中间，郭子兴可说是后起之秀了。

原来朱元璋只是个穷和尚，在十七岁时遇到大疫，父母哥哥相继死亡，穷得没法埋葬，自己孤苦伶仃，跑到了皇觉寺里去做和尚，等到郭子兴的“红军”在濠州兴起，他也就投入了红军队伍。等到郭子兴在至正十五年病死，刘福通就遣使来招抚，用宋主韩林儿名义，命郭子兴次子天叙为“都元帅”，张天祐、朱元璋为左右副元帅。后来天祐、天叙都战死，又命郭子兴的幼子天爵为“中书右丞”，朱元璋为“平章政事”。等到天爵被害死，朱元璋也就统带着这一支红军。当至正二十三年张士诚攻击宋都安丰的时候，朱元璋把韩林儿救了出来，自称为“吴王”，到至正二十六年把韩林儿害死，也就取消宋的龙凤年号，后来平定天下，也就改称国号为“大明”了。

为什么朱元璋会成功

为什么旁的红军都不能平定天下，而红军里的这个三等角色——朱元璋，却能完成建国大业呢？这是由于朱元璋后来改变了“红军”的作风，不宣传迷信，不作残酷的破坏工作，有纪律、有秩序、有计划、有毅力，能重用一般有能之士，能发扬民族精神，在杂乱的局面之中，独有他能担当起建国的责任，他的成功当然不是偶然的。可是他毕竟是红军出身呀，原来红军倡议的口号是“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红军的领袖韩山童被擒后，韩林儿就称为“小明王”，所谓大小明王本来也出诸佛家的经典，就是《正统·斥伪志序》中《大小明王出世开元经》的大小明王。因为白莲教徒认为大小明王是和弥勒佛同时降生的本尊。朱元璋的称国号为“大明”，也还是红军的本色呢！

朱元璋可说是中国历史上江湖起家的唯一成功者，他能断然抛弃了肤浅的迷信和失去时效的冒牌复宋旗帜，喊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联合知识分子，爱护民众，在战争中确立了建国的基础，这便是他成功的所在。显然，他得天下以后，未免有走上了专制和封建的形式。

（原刊上海《民国日报·觉悟》1946年8月3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