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的服装

纸的服装

服装普通是布帛做的，却也有纸做的，纸的价值当然比较布帛要便宜，在这节省物力的时代，用纸来做衣服，或许也是个节省的办法，不过纸的质料须得要加以一番改良，特别加以精制，使它能更适宜于做衣服。在历史上，早已有纸做服装的先例，在将来或许也会有纸做服装的一天，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种摩登的服装呢！据近几年来从西北旅行回来的人说，西北贫穷的地方，至今还有用纸做衣服的哩！

如今的不谈，且说宋人所用纸的服装：宋朝人不但穿纸衣，戴纸帽，还盖着纸的被头，挂着纸的帐子，竟然把纸当作布帛一样的用途。王禹翶在《建溪处士赠大理评事柳府君碣铭》曾说王审知据福建，“残民自奉，人多衣纸”（《小畜集》三十卷）。魏了翁在《朝奉大夫卿四川总财富累赠通奉大夫李公墓志铭》说：“备粥溢楮衣，亲衣食之，所活十万人”（《鹤山集》七十八卷）。楮皮也就是纸衣，因为当时纸都用楮皮做成。纸衣本是穷人所穿，四川福建都是产纸的地方，凡是产纸的地方，用纸来做衣服，在宋代想来是很普遍的。洪适《叔父常平墓志铭》说：“庵居穷山，蒲茵楮帐而已”，可知纸帐也是穷人所挂的了。

纸的服装，不但是穷人所用，僧人、道士也都应用，王禹翶《道服诗》有“楮冠布褐皂纱巾”（《小畜集》八卷）之句，陆游《行年诗》也说：“楮弁新裁就，修然学道装”（《剑南集》三十七卷）。可知纸帽是当时道士普遍用的。晁补之《和如庵诗》有“蒲团纸帐只依僧”（《鸡肋集》十卷）之句，释德洪诗也有道：“松塌独安枕簟，纸帏长隔埃尘”（《石门文字禅》十四卷）。可知纸帐又是当时僧人所应用的。张孝祥《送纸衾韩中父诗》三首：“雪中纸衾有奇趣，眗香夜做椒兰熏。毗耶丈室本无病，天女为散花纷纭。”可知纸被也被僧人所应用。其实这些不但是僧人、道士所应用，当时一般读书人也是惯用的呵。

纸衣、纸被穿着盖着，据说是很舒服的，陆游有诗为证。《夜雨》一首道：“纸被白于毡，纸被软于棉”（《剑南集》十四卷）。又《谢朱元晦寄纸被诗》：“纸被围身度雪天，白于狐腋软于棉”（同上三十六卷）。又《岁暮》：“纸被蒙头方睡稳”（同上七十四卷）。

纸被竟比棉还要软，舒适得蒙头熟睡，可以度雪天呢！释德洪《玉池禅师以纸衾见遗作此谢之》也一样地加以赞美：“就床堆叠明如雪，引手摸苏软似绵。拥被并炉和梦暖，全胜白紫茸毡。”（《石门文字禅》十三卷）真西山《纸衾铭》也称赞它的廉洁：“我尝评君，盖具四德。盎兮春温，皜兮雪白，廉于自鬻，乐于燠贫，谁其似之？君子之仁，我身穷时，惟子于处，岂如弁髦，而忍弃汝”（《西山集》三十三卷）。

不但纸被盖着如此的舒适和暖，纸帐挂着也是非常的暖热的，魏了翁有诗为证，《十月夜闻风声》：“雪尽冰嘶涕亦晴，布衾纸衣复求成”（《鹤山集》十卷）。就是纸衣穿在身上也，也是很温暖的，徐思远也有诗为证：“纸衣竹几一蒲团，闭户燃萁自屈盘。诵彻《离骚》二十五，不知月落夜深寒。”（刘克庄《后村集》一一七卷《诗话续集》）

纸衣、纸被、纸帐，在宋代的诗文集中很常见，足见当时确曾普遍的流行着。纸衣、纸被可以做的舒适得比棉还要软，造纸的技术当已相当的进步。据《文房四谱》造纸衣的方法是这样的：“亦尝闻造纸衣法：每一百幅用胡桃乳香各一两煮，不尔，蒸之亦妙。如蒸之，即恒洒乳香等水，令热熟阴干，用箭干横卷而顺蹙之，然患其补缀繁碎。”想来制造得很精致的，坚韧而软熟，比较的舒适，假使制造不精的，一定很硬，硬的纸被在身上，非但不舒适，翻起身来，一定会悉悉索索的响起来，潘阗《客舍诗》说道：“土床安枕稳，纸被转身鸣”。纸被在“转身”的时候，会悉悉索索的“鸣”起来，当然不会多么舒适的，想是这客舍土床上的纸被，质料太坏了。

“一点斜光明纸帐”，这是洪适的诗句（《盘洲集》二卷《宴坐庵诗》），“风摇纸帐灯光碎”，这又是王禹翶的诗句（《小畜集》十卷《夜长诗》），想来当时纸帐比布帐要薄，比较透明，这是它的好处，使冷气不容易侵入，比较能保持和暖，也是它的好处，只是不能透空气，或许是它的弊病。《文房四谱》说：穿纸衣的人“衣者不出十年，面黄而气促”，怕不是事实吧！目前造纸的技术较宋代进步多多，要设法改良，除去弊病，本不是难事，所以再用纸来代替布帛的用途，不是不可能的。

目前一般的贫民和难民，不能用纸来做服装，来解决“衣”的问题，怕是没人提倡的缘故。陆游有诗道：“幸有藜烹粥，何惭纸作褥”（《剑南集》四十八卷《雨寒戏作》）。

（原刊《知识与趣味》1939年第1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