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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中国陶瓷史》——“中国文化史丛书”之一

书评:《中国陶瓷史》——“中国文化史丛书”之一著者吴仁敬 辛安潮 商务印书馆发行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初版中国至今无一完美之陶瓷史,自来论陶瓷诸书,如梁同书《古窑器考》、程哲《窑器说》、许之衡《饮流斋说瓷》、蓝浦《景德镇陶录》、朱琰《陶说》等,大抵皆辑录旧说,尤以朱琰《陶说》所辑为最详备。然于其流变之迹象与其所以流变之故,皆未能明。日本论中国陶瓷之书,如大西...

书评:《中国陶瓷史》——“中国文化史丛书”之一

著者吴仁敬 辛安潮 商务印书馆发行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初版

中国至今无一完美之陶瓷史,自来论陶瓷诸书,如梁同书《古窑器考》、程哲《窑器说》、许之衡《饮流斋说瓷》、蓝浦《景德镇陶录》、朱琰《陶说》等,大抵皆辑录旧说,尤以朱琰《陶说》所辑为最详备。然于其流变之迹象与其所以流变之故,皆未能明。日本论中国陶瓷之书,如大西林五郎《支那陶磁全书》、上田恭辅《支那陶磁之时代的研究》《支那陶磁杂谈》、川洁《支那陶磁杂话》、横河民辅《支那青花瓷器》《支那青瓷及其外国关系》、仓桥藤治郎《陶器图录》等,亦皆辑录旧说而已。较为有系统之作,当推《支那陶磁全书》及《支那陶磁之时代的研究》二书。

中国之有陶瓷史,当以此《中国陶瓷史》为第一部,此乃吾人所渴望已久者。此书印刷精良,附图亦多,实为悦目之本,惜乎内容未见允审耳。吾国于陶瓷史之研究,尚在骨董时期,犹未入考古学之境界。此书编制置不能完善,自是意中事,吾人固不能苛责之,然颇有若干点,实不能已于言者,今论之如次。

第一章“原始时代”、第二章“唐虞时代”、第三章“夏商周时代”,三章所述,皆关陶器创作之古史传说。此等传说,吾人仅能视为传说而已,而作者于燧人氏、神农氏制陶、黄帝设陶正、舜之作器于寿邱等,皆深信不疑,并从而惊叹之、钦佩之至。瑞典学者安特生于甘肃一带发现之仰韶期之彩陶等,反只字不提,此甚不可解也。商代之陶器,迩来殷墟亦有出土者,近人并有考论,此书亦未及,不识何故。盖作者宁掇拾古史传说,而于实物上极有价值之发现与研究,反不欲道及,殊令人诧异。

第四章“秦汉时代”,此书所述亦过简陋。汉陶之流传后世者至多,其形式之区别与变化,吾人皆当注意及之,此书称“陶器形式仿古铜器”云:

汉时之陶瓷器,多仿古代铜器形状而造,其所绘制之花纹,亦与同时代之铜器上花纹相似。

此说大谬,可谓毫无常识矣。铜器之形象,仿自陶器,此当代中外学者所共认。今此书作者必倒果为因,究何所见而然耶。又釉药之发明,据殷墟出土之陶器,知商时已有,而此书则云“釉药既发明于汉,则汉以前者为无釉之陶器明矣”,亦殊不然。

关于砖瓦,如关野贞及罗振玉之《俑庐日札》皆有论述。至于明器,有滨田耕作之《支那明器泥象图说》,有罗振玉《古明器图录》,郑德坤《中国明器》等书,论述至为详尽。而此书所述,颇为肤泛,不知作者曾得见此等书否。此书虽名陶器史,然于陶器论及者甚少,于陶器之形式流变,皆未提及,内容殊未见充实。

第五章“魏晋时代”,笔记中涉及晋陶瓷之出土者凡二事,此书皆未述及。岳珂《桯史》称湓城所居负山,庆元元年五月大雨,于晋征虏将军墓得瓦甓,割瑞草,旁署晋永宁五年造,有匠者姓名张某,下又有花押。又有小瓷瓶,其背为虾蟆,形制甚古。《春藤集》又称柳元榖以所得晋太康间冢所出杯及瓦券来易,二物在倪光简冢地中,于万历元年掘得,尚有一白瓷狮子,此等在陶瓷史上,颇觉重要。近年巨鹿故城所出土之宋瓷,颇多有款识者,于姓名下皆有亚字花押,读《桯史》可知此风时晋时已有之。惟此等姓名,《桯史》称为匠者姓名,今据巨鹿宋瓷,乃知此等姓名实多为所有者姓名,非匠者姓名也。当北平历史博物馆前往发掘二平民冢时,曾见两冢之瓷器者,皆著一己之姓,可为明证。关于瓷器之新发现,此书既只字不提,于款识之变迁亦并未及,甚望再版时能详为订补之。

第六章“南北朝时代”,陶瓷之发展如何,吾人不能详知,但明器近年出土者甚多,我人亦可于此得其崖略也。而此书仅据文献所载言之,亦未及此。

第七章“隋唐时代”,此所据者,不外《陶录》等书,其论越州窑、邢窑、鼎窑,皆仅据陆羽《茶经》为说。而所引《茶经》皆非书评:《中国陶瓷史》——“中国文化史丛书”之一原文,今日著书,似不宜再蹈前人之恶习。

第八章“五代时代”,此书论吴越秘色窑,据徐寅《贡余秘色茶盏》诗,谓此窑唐时已有,“大抵秘色,系指瓷色而言,另有此种之窑,不始于钱氏”,此论近是。庄季裕《鸡肋篇》有云:

龙泉青瓷器,谓之秘色。钱氏所贡,盖取于此。

秘色实即青色之特称。徐寅诗所称之秘色,吴越烧进之物,疑皆即越窑青瓷,非别有秘色窑也。

第九章“宋时代”,关〔于〕龙泉青瓷,陈万里氏尝作二次之调查,窑基均尚在。宋龙泉窑除琉华山之大窑外,尚有木岱、溪口、大磨等窑,所得瓷片,釉色均极精良,且有款识者甚多,有作吉利字者如“福”字、“寿”字、“吉”字、“利”字,有著地名者如“上党”“平昌”,有著姓氏者如“李氏”“顾氏”,字体有正书、草书、篆书三种,皆值得吾人注意研究者,而此书竟亦未及。

又此书杂摘各书而成,摘录亦或有笔误处,似非手民所误,实足贻误读者。如论吉州窑云:

吉州窑在江西吉安永和市,其器与柴器、定器相类。

按此句盖摘自《格古要论》。《格古要论》云:“色与紫定器相类。”其说甚是。吉州品土质坚硬,紫褐色,与紫定器固相类,而此书于“紫”字误作“柴器”,实属大谬。柴窑质薄,色青而滋润明亮,与吉州窑之土质粗厚者绝不似。

第十章“元时代”,元瓷最著者为有窑变之元均,其次为磁州窑风字黑花雕刻与有枢府铭之白瓷碗。此书于元均及枢府进御之器均论及,于白瓷、黑花之雕刻等,则未有只字。据《古瓷考略》,除此书所述诸窑外,尚有湖田窑、止脱民窑、洛京窑、关中窑。洛京窑、关中窑实为元魏之窑,非元也,自当除外,惟不知湖田窑、止脱民窑何以亦略之耶。

至于第十一章“明时代”、第十二章“清时代”论列较为详尽,然亦多未审处。如谓古月轩乃乾隆宫中之轩名云,乃据陈浏《陶雅》、许之衡《饮流斋说瓷》之言。又称有画工金成字旭映,亦据此书。此数说实皆讹传,近人杨鰙谷著《古月轩瓷考》、王维周著《参加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瓷器说明》,皆有辨正。古月轩,清宫苑所不见,亦不见载籍。高宗集内于所有宫殿,题咏殆遍,亦无此轩名。今所谓古月轩器多珐琅彩瓷,其款识仅有年号而无“古月轩”字,古月轩款字仅乾隆玻璃器有之。王维周断为当时亲贵或内务府权要之器,款书古月轩者,所以自玩也。民间多见古月轩器,于是瓷胎画珐琅皆称古月轩,此实沿讹袭谬而名之。又“画工为金成字旭映”云云,杨鰙谷《古月轩瓷考》亦斥之云:“且余在承乾宫中校阅瓷胎画珐琅器,凡画秋花,有黄红色皆盖‘金成旭映’印章。如画竹为‘彬然君子’,画山水为‘山高水长’,印文各有贴切定制,概非画工人名。”其说甚是。而今作者仍沿讹袭谬,不加辨正。

此书多据文献而作,而于出处多未明注,将使学者疑而不敢信也。惟前冠陶瓷照片九十五幅,颇便学者参考之用,然诸图多数从他书翻印,似亦宜注明出处。又此书每章皆有参考图书目录,所举者要不外二三十种,而所占篇幅甚多,亦大可不必,仅须于书末附一参考图书目录足矣。又日本大西林五郎《支那陶磁全书》为日本研究中国陶瓷之巨著,大正六年日本松山堂书店出版,其中颇有可取者,此盖作者所未见。

余于陶瓷,粗有所知,今乃敢于此专家著述作此批评者,盖求真之心使然,未知亦有所失误否也。

(原刊《制言》半月刊1937年第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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