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和秘密

神秘和秘密

在我们中国万事万物都有神秘的地方，不神秘，就算不得重要，就显不出尊贵，也就没人信从。新闻纸上有所谓“秘闻”，历史的掌故小说有所谓“秘史”，出版的书籍有所谓“秘本”，在医药界上有所谓“秘方”，还有所谓“秘制”的药品。做官有“秘书”，做事有“秘诀”，结社有“秘密结社”，秘，秘，秘，在我国中国加上个“秘”字头衔的事物真太多了，是不是我们这个中国还是个神秘之国呢？

小说里的材料

在军事上、外交上固然需要有保持秘密的地方，如果泄露机密，就会遭遇到失败，所以国家定有法律来维持这些必须要保持的秘密，可是秘密决不是神秘，我们中国的坏处：就是把秘密永远弄成了神秘。为了国家而保守军事上的秘密，理所应该，如果只为了个人的权利而保守秘密，为了有不可告人之处而神秘起来，那就要不得。在抗战时期，在沦陷区里做地下工作，为了安全，必须行动神秘，如果在胜利后的今日，在进行接收复员工作的今日，也行动神秘，那就要不得。《火烧红莲寺》等神怪小说毕竟只是小说，想不到今日还会有什么“怪火”发生呢！那些侦探小说里的玩意儿，毕竟只是空中楼阁，想不到今日也还会在街头巷尾传播着！有人说倘是美国的那些侦探小说作者能够到这里来，材料该是再丰富也没有的了。

从炼丹到化学

“神秘”本来只是宗教家的领域，宗教家为了宣传他们的教义，要使一般无知无识的民众去信仰，不能不笼罩着神秘的空气。我国从东汉以来，那些方士道士们见到了丹砂的神秘，丹砂变氧化汞，丹砂加热可以变成汞，汞加热又可变成丹砂，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是够神秘吗！道士们使用丹砂以及其它颜料大加烧炼，产生了炼丹术和点金术，认为炼出来的丹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点会出来的金就是真金，可以发财。这些神秘的玩意儿，不知药死了多少皇帝，使人们做了不知多少次的黄金梦，毕竟没有什么成就。可是这些玩意儿在唐代由阿拉伯人传到了西洋，就会产生今日的化学。为什么在我国炼丹术始终只是神秘的炼丹术，到了西洋就会演进成为科学，这就因为我国始终神秘到底，到了西洋就拆穿了这个神秘。我国学术文化上有许多事物，今已失传，失传的原因，也就因为想保守独得之秘。既是独得而不肯公开，也就传不下来了。就是传了下来，因为是秘，于是只知保守，不肯作进一步的研求，所以只会退步，不会进步的。

科学揭穿秘密

本来在原始社会里，宗教就是学术，神话就是历史，一切文化都笼罩在秘密的空气之中。人们在野蛮时代对自然界的变化，只是惊奇，只是畏惧，只是感到神秘，因而崇拜起来。神秘一天天的拆穿，文明就一天天的发达，于是渐由神秘的领域踏进到科学的领域。所谓科学，就是一天天的在拆穿自然界的神秘。原子弹的发明，也就是拆穿了原子的秘密。在科学界愈拆穿自然界的秘密科学就进步，在人事上也同样地需要拆穿一切的秘密。从中国政治史看来，凡是政权落到了内朝近臣手里去的，政治无不腐化而黑暗。东汉以后政权渐次转移到内朝的“尚书”“中书”“秘书”“侍中”等家臣手里，政治便愈弄愈黑暗，一直到隋唐，尚书、中书、门下三省成为正式的宰相，再不是帝王的私属，于是政治再转明朗。因为政事不公开而秘密，不让许多人议论或批评，自然会造成腐化黑暗的景象。我们现在举国一致地主张政治民主化，也无非是要政治全部公开，不再保守秘密，让人民人人认识政治，人人知道政治。

军事以外一切公开

我们今后希望全国上下，无论对于什么事物，要努力去拆穿它的秘密，脱去它笼罩着的神秘外衣。对于物，能拆穿其神秘，学术文化便会长足的进步，对于事，能够拆穿其秘密，政治社会也就会飞跃的猛进。今后我们希望一切出版物上一切的名词，不再有“秘”字，除非为了国家必须保守军事上的秘密以外，从此不再有什么秘密保守着。所谓新闻自由，出版自由，言论自由，总而言之，就是一切公开，不再保留什么不该保留的秘密。

秘密结社要不得

在我们中国，下层社会里最大的潜势力就是秘密结社。所谓“帮”原本只是工商业的组合，所谓“社”，所谓“会”，原本只是民间宗教或车业的集团，他们有着统一的组织，有着指挥一切的领袖——所谓老头子。他们有着侠义的精神，有着互助的美德——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因神秘了起来，秘密地组合着，就不免中了迷信的毒害，不免做出破坏社会国家的行径，做出不法的事来。他们如果有好的领袖，有很少的主义作指导，就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甚至革命运动的成功，多半靠他们的力量。如果胡乱地乱来，就会闯出荒唐而破坏的大祸，甚至流寇的发生，他们就是主力，什么义和团、大刀会、先天道，也是这些玩意儿。

神秘和秘密，在我们中国，真是害够人了。我们今后希望不再有神秘性和秘密性的事物。把所有事物的神秘都拆穿，一切建国工作就会顺利地完成。我们自己不能神秘或秘密，同时不能把旁人弄成神秘性，更必须要拆穿其神秘或秘密才行。

（原刊上海《民国日报·觉悟》1946年1月28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