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不许单于朝书》经典散文与赏析

谏不许单于朝书

谏不许单于朝书

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

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尝忿匈奴，群臣庭议，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妄阿顺指。”于是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

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徼于便地，匈奴觉之而去，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以为不壹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

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

之备也。

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籍荡姐之场，

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悬矣。前世重之兹甚，未易可轻也。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此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

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蒙恬、樊哙不复施，棘门、细柳不复备，马邑之策安所设，卫、霍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可震。不然，壹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说明

扬雄这篇文章，实际上是在开头与结尾之间组织进了一部简明的汉与匈奴关系史。从秦及汉初匈奴之难制，说到汉武时对匈奴的连年征伐、疲于奔命。再说到汉宣帝时转机的到来：单于因内乱而请朝。由于匈奴天性桀骜，“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汉廷对之抚循备至，实出必要。述史既笔，扬雄又补上一笔，以本朝与东、西、南诸国的战争所战必克为例，反衬匈奴之强悍乃是“中国之坚敌”。今日单于肯来归义，“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奈何竟会相信迷信、吝惜金钱，不予接待？这样肯定会得罪匈奴，后果将不堪设想。析理至此，利害已明，哀帝醒悟，召还了匈奴使者，同意了单于的要求。并赐扬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

汉时奏章，皆有定式。往往以“臣闻……”开篇，下接先哲之言或一个人所共知之理，然后转入正题。扬雄此奏即用这一格式。作者是辞赋大家，虽工于模仿，但也形成了一些自己的风格。但以散文而言，却似乎只能反映汉代之文的共性，未能透露出作者的个性来。

集评

方苞曰：亦复朗畅，而西汉质厚之气，索然尽矣​‍‌‍​‍‌‍‌‍​‍​‍‌‍​‍‌‍​‍​‍‌‍​‍‌​‍​‍​‍‌‍​‍​‍​‍‌‍‌‍‌‍‌‍​‍‌‍​‍​​‍​‍​‍​‍​‍​‍​‍‌‍​‍‌‍​‍‌‍‌‍‌‍​。

——《名家圈点笺注批评古文辞类纂》卷十五

浦起龙曰：历数累代之忧，继举三陲之效，平陈侧证，而正谏不待烦言矣。末言图功西域，亦以控制北庭，益复罥带不测。说者称其括二百年匈奴事势，又不类《剧秦》、《典引》奇字聱牙，信乎子云生平光昌茂美之篇也。

——《古文眉诠》卷三十三

姚鼐曰：子云此奏，拟信陵《谏伐韩书》。

——《古文辞类纂》卷十五

吴汝纶曰：吾尝疑此文类李斯《谏逐客书》，姚、曾均谓拟信陵，蒙所未喻。

——《名家圈点笺注批评古文辞类纂》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