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画坛春暖倍思亲——思念父亲张大千》

一年一度的新春又来临了。值此新春和祖国画坛百花竞放之际，我的思亲之情，更是与日俱增。

近年来，祖国画坛已经呈现出百花竞放的景象，许多老画家的作品陆续展出和出版了。我父亲虽然远居海外，也并没有被人们忘记：去年初夏，在上海举办的名人画展，展出了我父亲张大千的画;最近中央有关部门委托四川人民出版社积极筹备出版张大千画集;我和我丈夫肖建初所从事教学的四川美术学院，也准备在今春举办张大千画展。从这些活动中，使我体会到祖国人民对我父亲的尊重与思念。

我的父亲去国已经31年，其间，只有1963年5月我出国去省视过一次。那次探亲的情况，时时萦回脑际，使我在“风尘荏苒音书断”的痛苦中，得到了很大的慰藉。

记得那次探亲，是趁他在香港举行画展的时候，我带着小女儿肖莲到香港去看他的。阔别了十多年的父女，从未见过面的外公和外孙，一旦异地相逢，我们三辈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无限的快乐。而父亲精神矍铄，画艺更高的情况，更使我感到非常欣慰。我们到香港不久，画展就结束了，父亲要回巴西去，我们原也准备马上返回内地。但是，至亲骨肉，乍见旋离，的确感到万分难舍，因此，临时又决定陪父亲同去巴西，住了一年多，直到1964年8月才回国。

在巴西和父亲相处一年多，使我对他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虽然久居海外，对于祖国却是非常怀念的。这从他的日常生活中反映得十分清楚。如他在巴西圣保罗购置的庄园，就命名为“八德园”，以示不忘祖国的传统德行。庄园的结构和园内的陈设，都是中国式的。园里种植的花木，以松树和杜鹃为主。他喝的是茶，吃的是按传统方法烹饪的饭菜。不管巴西和中国的季候如何不同，他却要按照中国的时间和习惯过年过节。甚至要求全家人在家中要说四川话。他曾经对我说过，山水是祖国的好，外国山水，人工培植的多，祖国山水“天然磅礴，气象万千”。对于有关祖国文艺的事情，他都很感兴趣，如他看到解放后中国出版的黄宾虹等人的画册，就曾认为共产党能重视传统的绘画艺术，加以整理出版，是很好的事情。他还设法买了不少这类画册，作为参考之用。1963年马连良访问香港时，父亲曾约他在香港电视台见面，并一同摄影留念。在父亲的书房里，我还看到过好几盘梅兰芳的京剧录音带。这一系列的情况，使我深信，父亲一直是一个热爱祖国，怀念祖国的人;祖国人民对我父亲的爱护和怀念，我相信，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在巴西居住的时候，我除了协助照料父亲的生活外，有时也向他学习绘画，他总是耐心地加以指点。对于刚才七岁的小莲更是爱护备至，经常教她读书作画，或带她出去游山玩水，小莲也非常喜欢外公，祖孙之间，很快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们祖孙三代，形影不离，过着同享天伦之乐的幸福日子。可是流光如驶，我们回国的时间终于要到了，离情别绪，很快又系人心怀。尤其是去国十余年的父亲，此时此境，感触更多。在那相处的最后阶段，父亲不仅给我画了许多画作为纪念，同时还特别给小莲画了一本包括山水、花卉翎毛的册页和好几张较大的画幅。并在册页上写了两百多字的题跋说：“韶(这是父亲给小莲新改的名字)孙远来省亲……平时出入于溪涧间，甚快，一旦云归，不知今后能否再见，故画以送之，祝其康强，亦以自祝”。这段临别赠言，虽然遣词含蓄，但迟暮之感，惜别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它使我受到了很大的感动，越加深了对父亲依恋不舍的情感。我还记得，在临别前夕，父亲还给小莲画一幅花鸟，小莲高兴地守在画案旁边看他挥毫，当他画完之后，逗着小莲说：“这幅画，只送你一半，我也要一半哟。”小莲听了，莫名其妙，忙问外公：“怎么分得开呢?”外公装着正经地说：“把它裁成两半边就行了嘛!”小莲信以为真，连忙央求外公不要裁开，外公才笑着答应了她，而且在画上题道：“送一半，留一半，莲莲莲莲你看看，到底你要哪一半?”这段风趣的插曲，谱写了父亲和小莲之间多么深厚的情感!十多年来，小莲一直把外公给她的册页和画幅珍藏着，时时展玩观赏，爱不忍释，这当中，也寄托了外孙女对外公的许多真挚的怀念。现在，小莲已经进了西南师范学院生物系，不但身体健康，而且成绩优异，就是她的画也有很大的进步。她没有辜负外公临别时对她的美好祝愿。我想父亲知道这些情况，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和父亲相别，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些年里，我和四个弟妹虽然各人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作出了一定的成绩，而且大家都很健康，但是对于父亲总是非常惦念的，都希望能有见到父亲的机会，我更希望能早日见到父亲，重叙天伦之乐。

乐叙天伦事可怀，家书难达意难开。

庄园松竹池亭影，时共亲颜入梦来。

(1980年)

张心瑞(1927年—)，张大千长女。曾任教于重庆四川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