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1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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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胡适大博士》

大约是带着为我饯行的意思罢,在九月初旬我快要回福冈的前几天,高梦旦先生下了一通请帖来,在四马路上的一家番菜馆子里请吃晚饭。那帖子上的第一名是胡适,第二名便是区区,还有几位不认识的人,商务编译所的几位同学是同座的,(郑)伯奇也是同座的。伯奇那天愁他没有衣裳穿,他便穿了我在上海用两块半钱缝就的一套法兰绒的西装,我是穿的夏布长衫。这要算是我们自有生以来的最大光荣的...

大约是带着为我饯行的意思罢,在九月初旬我快要回福冈的前几天,高梦旦先生下了一通请帖来,在四马路上的一家番菜馆子里请吃晚饭。那帖子上的第一名是胡适,第二名便是区区,还有几位不认识的人,商务编译所的几位同学是同座的,(郑)伯奇也是同座的。伯奇那天愁他没有衣裳穿,他便穿了我在上海用两块半钱缝就的一套法兰绒的西装,我是穿的夏布长衫。这要算是我们自有生以来的最大光荣的一天,和我们贵国的最大的名士见面,但可惜我这个流氓,竟把那样光荣的日期都忘记了。

那时胡适大博士受了商务印书馆的聘,听说就是梦旦先生亲自到北京去敦请来的,正在计划着改组商务编译所的大计划。大博士进大书店,在当时的报纸上早就喧传过一时。我听说他的寓所就是我晚间爱去散步的那 Love Lane 的第一号,是商务印书馆特别替他租下的房子。他每天是乘着高头大马车由公馆跑向闸北去办公的。这样煊赫的红人,我们能够和他共席,是怎样的光荣呀!这光荣实在太大,就好像连自己都要成为红人一样。

博士到得很迟,因为凡是名脚登场总是在最后的。——光荣到了绝顶的是,他穿的也是夏布长衫。他那尖削的面孔,中等的身材,我们在哪儿的像片上早是看见过的,只是他那满面的春风好像使那满楼的电风扇都掉转了一个方向。梦旦先生向我们介绍,他殷勤地和我们握手。

梦旦先生说:“这是沫若先生,我们沫若先生很有远大的志向,不久还要折回日本去继续学业。”

我脸上的肉不免麻了一下。

——“很好的,”这是博士先生的第一声,这三个字好像是他的习惯语,我以后便听见过他说过无数次,“很好的,我们就等郭先生毕了业之后再作商量了。”

在“商量”之上冠了一个“再”字,自然是为我的事情已经是商量过的。商务真的有想找我的意思吗?老实说,在上海的书业界上做事情,除掉商务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更好的地方,这点知识我早是有的。假如在我和泰东发生关系之前,商务早有找我的意思,那我不费俄顷的迟疑,或许早就唯命是听了;但我不幸一回国后,便和泰东发生了关系。我要想“朝高枝飞”吗?这个行为是something like①“革命”的。

在博士和我握手的时候,何公敢这样说:“你们两位新诗人第一次见面。”

博士接着说道:“要我们郭先生才是真正的新,我的要算旧了,是不是啦?”

他这样的一问,我没有摸准确是怎样的意思,但至少是感觉着受着了一种要求,便是要我说出一句客气的话。这话却没有立地构想得出,我只含糊地笑了一下。

就席的时候,梦旦先生并没有照着西洋的礼节,他是坐在那长餐桌子上手一边的正中,胡博士坐在他的左手,我是坐在他的右手。博士时时隔着梦旦先生和我打话,在席终用茶点的时候,梦旦先生索性把我让在了他的左手去,和博士并坐了起来。谈的话

很零碎,我现在也只能零碎地记得一些。

博士说过:“我们的朋友陶孟和的夫人最近把海涅的诗选译了,将来要作为《世界丛书》的一册出版的,她把那首《Du bistein 〔e〕 》译得真好。”

我听了他说出这一番话,才知道博士先生也懂得一些德文。但他的德文发音好像很有点“不落肯”。

他又告诉我: “某君 (这位先生的名字恕我忘记了) 译了Drinkwater的《林肯》,不久便可以出版。那部戏剧写得异常之好,把古事写得和新事一样。”

他回头又问我:“你近来有什么新作没有呢?”

那时候《学艺杂志》上正在发表着我的一篇未完成的戏剧《苏武与李陵》的序幕,我便问他看过没有,正打算说出我要做那篇戏剧的大旨和细节时,他已经插断了我说:“你在做旧东西,我是不好怎样批评的。”

此外还谈了些事情,我无庸缕述了。但我在这儿要叙述一件我们的大博士对于我的小小的奉仕。我那时候也在吸香烟,在电风扇之下擦了几根火柴都不能擦燃。博士把火柴匣接过去,顺手又取了一个酒杯来打横,把左手的拇指和无名指挟着酒杯边,食指和中指挟着火柴匣,那样酒杯便成了一个玻璃罩,火柴也就擦燃了。他向我笑了一下,我也着实地佩服着他:毕竟不愧是我们的博士!

散席的时候,胡博士和另一位美国出身的博士去打台球去了。

(1932年)

(节选自《创造十年》八,题目为选编者所加)

郭沫若(1892—1978年),四川乐山人。原名郭开贞,又名鼎堂。1914—1923年在日本留学,曾在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部学习。1921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女神》。同年,与郁达夫、成仿吾等组织“创造社”,创办《创造季刊》。北伐时期,任革命军政治部秘书长。南昌起义时,任起义军总政治部主任。1928—1937年,亡命日本。抗战时期,任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三厅厅长。1949年7月,任全国文联首任主席。后任中国科学院院长,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等职。着有诗集《女神》等,剧本《屈原》、《蔡文姬》等,回忆录《创造十年》、《洪波曲》等,学术着作《屈原研究》、《十批判书》、《李白与杜甫》等,翻译有《少年维特之烦恼》、《浮士德》等,有《郭沫若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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