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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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琨》人物生平事迹简介

跑!她奔跑。1979年7月初一个普通的夜晚,北京市东城区一条普通的小巷,出现了她急速奔跑的身影。她象穿破夜雾的归燕,又象跃过丛林的小鹿,更象驱散闷热的旋风,刮进了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副院长罗英的家,那里聚集着儿童剧《奇怪的101》剧组的编导,他们正地热烈讨论剧本修改方案。那么,她也是一位编导了?不,不是,她是儿童剧演员覃琨,在剧中扮演个贪玩的男孩小强。那末,她为...

跑!她奔跑。
1979年7月初一个普通的夜晚,北京市东城区一条普通的小巷,出现了她急速奔跑的身影。她象穿破夜雾的归燕,又象跃过丛林的小鹿,更象驱散闷热的旋风,刮进了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副院长罗英的家,那里聚集着儿童剧《奇怪的101》剧组的编导,他们正地热烈讨论剧本修改方案。那么,她也是一位编导了?不,不是,她是儿童剧演员覃琨,在剧中扮演个贪玩的男孩小强。那末,她为什么要当不速之客呢?
这个覃琨呀,别看她已经43岁,有了两个孩子,说话办事却越来越风风火火,见棱见角。今天上午连排时,她就为自己的角色公开辩护:“干吗老让调皮孩子作检讨?干吗不启发孩子的自尊心?干吆不表现孩子能迎头赶上?”话说得很冲,也很刺耳。不过,她决不是给编导出难题。这不,她又连夜闯来,诚心诚意地提供具体方案: 利用舞台上的转动平台,小强在上面奔跑的形象来表达小强改正错误,争当新长征小尖兵的决心。
集思广益,一个美好的方案诞生了。风起云涌的天幕上,日月星辰互相交替、追逐。波诡浪谲的大海边,昂首挺胸的小强坚韧地奔跑、奔跑。
小强在舞台上奔跑。
覃琨在人生的道路上奔跑。


覃琨跑散了辫绳,踩倒了嫩草,踢飞了卵石,追扑着一只黑绒翅膀的小蝴蝶。叮叮咚咚的小溪流水催促着她快跑。小蝴蝶飞累了,收拢翅膀停在草尖上。覃琨蹑手蹑脚地靠近。啊哈,逮住了!这时,覃琨才想起回家。不好,太阳公公藏到山背后去了,家在哪里呢?覃琨扁了扁嘴,想哭,不过,荒山野岭的,哭给谁听呢?”哗啦,哗啦”,哪里来的水声?小脑袋拨浪鼓一样扭来转去,发现石缝缝里漏出好多山泉,汇聚成一条活蹦乱跳的小河。对啦,小河那头就是我的家。跑呀,跑呀,覃琨看见了温暖的灯光,熟悉的草屋,猛地推开木门,大喊一声“妈妈”,象献宝似地把黑蝴蝶举到鼻子尖。咦,怎么回事? 妈妈眼圈红红地夺过黑蝴蝶,扔到门外。覃琨活象被马蜂狠螫了一下,嚎啕大哭起来,扭头跑出家门,圆睁泪眼寻觅可爱的黑蝴蝶,身后传来妈妈一串串喊:“覃琨,你这个野孩子,快给我回来!”
“野孩子”,覃琨是有些野。1936年阴历二月二十五日,她出生于上海的一个官宦之家。第二年,全家随国民党政府内迁重庆。父亲留在城里,母亲带着孩子们居住在重庆与北涪之间的农村。母亲本是湖南山乡的细妹子,自小失去双亲,寄养于人,懂得生活的艰难和辛酸。如今,她虽然住茅草房,吃玉米蚕豆,并不怨天尤人,相反,还尽心竭力地把自己的一点医药知识奉献给乡亲野老。她无暇顾及,也不想过多地约束孩子。于是,青山绿水成了覃琨的游乐场,全村孩童成了覃琨的小伙伴,覃琨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无拘无束地成长。
在 “野孩子”群里,覃琨是活泼、聪明、大胆的一个。她追黑蝴蝶迷了路,不慌不哭,巧妙地沿着溪流找回了家。她为了和女伴比赛谁的毽子羽毛美,追得街上的公鸡满天飞,拔来最漂亮的翎毛。她是个女孩,偏偏爱跟男孩一起爬树、逮鸟、捉鱼、偷杏摘桃,甚至打群架,挨了揍,满不在乎,打赢了,就和男孩一起爬上树桠,晃荡小腿,大叫大喊。她年纪不大,主意不少。每当阵雨过后,孩子们挽着竹篮,尖叫着扑进树林采蘑菇。她总是自觅小路,寻找那林中宝地。说来也怪,每次她从林子里钻出来,竹篮里总满满地盛着又肥又大的蘑菇,脖子上还套着用狗尾巴草串成的野草莓“项链”,得意洋洋地边玩边吃。招惹得不少孩子流口水。
覃琨的童年是美好的、幸福的。她是大自然的骄子,山川湖泊赋予她灵秀之气。她又是知识家庭的幼女,母亲有时给她讲解唐诗宋词,上中学的哥哥姐姐向她 “泄露”星星月亮的奥秘。她比山村的孩子多一些文化知识,又比城里的孩子更多地得到天性的自由发展。因此,她在孩子群中,显得出类拔萃。10年的 “野孩子” 生活,大约是她能在以后的人生道路和艺术道路上迅跑的原因之一吧。


抗战胜利了,覃琨随父母回到上海,跌进了五光十色的万花筒。电影、音乐、戏剧、舞蹈,“乡下”女孩看得眼花缭乱,很快成了十足的小电影迷。按理说,10岁的孩子容易适应环境,“野孩子”也可能变成上海小姐,可是父母把她引上了另一条路。
迁回上海之后,父亲的慢性哮喘病日益严重,只得卧床静养。于是,妈妈温和的声音时时在覃琨耳边响起:
“小妹,上下楼梯脚步轻些,爸爸要休息。”
“小妹,说话不要大叫大嚷,爸爸要安静。”
……
“野孩子”受到约束,浑身都不自在。过去,她只知道父亲给自己起名为琨,字杏初,那是希望小女儿象美玉那样晶莹、春光那样明丽; 又只知道爸爸革过命、坐过牢,是个气吞山河的大丈夫。可眼前的爸爸怎么会变成个成天咳嗽喘气、长吁短叹的瘦弱病人呢?
小覃琨哪能清楚父亲经历的沧桑变幻。她的爸爸覃振,字理鸣,1885年生于湖南省桃源县。少年时代他与宋教仁等慷慨论世,1905年佐中山先生建立同盟会,1912年助宋教仁整理初建的国民党党务。他参加过湖南起义、辛亥革命、讨袁二次革命; 担任过同盟会总部评议员、第一届民国国会众议员、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在轰轰烈烈的辛亥风云中,他与宋教仁、胡瑛并称“桃园三杰”,他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元老。1925年他在北京参加孙中山先生葬礼时,因愤于蒋介石的专横跋扈,参加了邹鲁、谢持等召集的西山会议,成了西山会议派巨子。10年内战的血泪冲刷走他眼前的翳障。抗战期间,他力主国共合作、共御外侮。并与周恩来、董必武、林伯渠等都有交往。他屡次利用自己国民党立法院代理院长及司法院副院长的职务,营救抗日爱国人士。1945年毛主席赴重庆谈判,他涕泗交加地亲往机场迎接,两次设家宴表达敬慕之情。后来,他回到上海,索居病笃,常常摩挲一件狐裘,沉思默想。覃琨哪里知道这件狐裘正是毛主席所赠,又哪能理解父亲复杂、苦闷的心情呢!
1946年深秋,覃振身上发生了奇突的变化,而覃琨是奇迹发生的目睹者。还记得,那几天,她常听妈妈念叨: 共产党的 “贵人”要来。孩子是好奇的。覃琨多么想看看共产党的 “贵人”和国民党的大官有什么不同呀。到了约定的日期,覃琨早早起床,跳到院子里。院里的茉莉花也好象知道“贵人”要来,笑盈盈地绽开了洁白的花瓣,满院香喷喷、甜丝丝的。覃琨再探头向门外一看,高兴得拍手大笑。弄堂里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地摊,有卖馄饨的、有卖鞋垫的,以及卖各种各样零碎的,从来都没这么热闹过。她嘻着嘴在地摊群中蹦来蹦去。小覃琨哪里知道,这些摆地摊的没有一个买卖人,有的是为保护 “贵人”而来,有的为监视“贵人”而来,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中隐伏着杀机。待覃琨回到家里,又发现病重的父亲从楼上卧室挪到楼下离大门最近的书房来了。奇怪,不管是孙科还是孔祥熙来探病,父亲从不下楼,今天这位共产党的 “贵人”到底是怎样一位天神天将呀? 覃琨决心要看个明白,糟糕的是母亲把孩子们全轰上楼去,不准下来。小覃琨可不象哥哥姐姐那么老实听话。她悄悄地溜下楼梯,躲进书房旁边的客厅,从门缝里向外张望。一会儿,院门洞开,走进一个人来。怎么只有一个人?连个马弁也不带。“贵人”越走越近,看得清清楚楚。他穿得普普通通,黑大衣,黑礼帽,只是那对浓眉下的眼睛,仿佛山野旷空的星星,那么清澈、明亮、炯炯有神。“贵人”进了书房,覃琨蹬上沙发背,透过门上玻璃小窗偷看。父亲躺在床上,“贵人” 坐在床边,两人手拉手,低声说着话。咦,父亲怎么啦?他笑了,腮边挂着泪;他坐起来了,眼里闪着光。那神态、那光彩,倒有几分象覃琨想象中叱咤风云的老将了。人的一生中,有时一件偶然的事会触发大脑皮层的某个兴奋灶,使星碎的记忆连缀成片。此时,覃琨趴在窗棂上,目睹着父亲的兴奋、激动。平日里,家里人对蒋介石的不满、反感,对共产党与父亲交往的欣慰、自豪全涌到眼前了。
“贵人”走后,父亲真地变了。过去,谁劝他疗养,他总是摇头。如今,他主动提出去疗养,热切地期望能恢复健康。覃琨也变了,变成个有心眼的姑娘,从大人的片言只语里捕捉着一切与共产党有关的字眼。她知道了共产党的 “贵人”原来是周恩来伯伯,知道了父亲的秘书翦伯赞伯伯也不是普通的人,更知道了父亲希望养好病绕道香港,投奔解放区。不幸的是第二年的4月18日,父亲在疗养院病故了。全家人又一次尝到了国民党官场中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的滋味。母亲毅然卖掉电冰箱、小汽车维持家用。小覃琨宁可在电影院前踟躅徘徊,也不向富豪子弟借一分钱……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教师,父母的恩仇会影响孩子的爱憎。两年后,解放了! 13岁的覃琨迫不急待地投身革命队伍,跨上了新的人生里程,这与父母的熏陶是分不开的。
1949年初春,一位陌生的叔叔来家探望,嘱咐他们安心等待解放。5月27日,细雨蒙蒙夜,子弹疯狂地撕破雨帘,发出咝咝的怪声。全家人挤在楼下书房里,是喜?是惊?谁也说不清。清晨,覃琨蹑手蹑脚地溜到淮海路。她目瞪口呆了。头戴红五星的大兵秩序井然地坐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此起彼落地唱着雄壮的歌,比覃琨想象中的解放军还要纪律严明、朝气蓬勃、和蔼可亲。覃琨笑着喊着蹦回家里。很快,哥哥姐姐相继参军,覃琨怎么肯落后? 她背着妈妈,送姐姐到江湾的部队集合点,也想软磨硬泡地穿上军装,结果部队还是把这13岁的小鬼送回了家。
那时,在覃琨的小脑海里,只有离开家,参加个集体,才算革命。一天,她看到报上登着宋庆龄主办的儿童剧团招生,喜出望外地跑去报名,参加考试。录取通知单送来了,妈妈才知道最小的女儿也要飞了,既舍不得她,又拗不过她,只好含着眼泪让她离去。


“咚得咙咚,咚得咙咚,咚得咙咚。”欢腾、热烈的腰鼓声随着解放大军流溢进上海的大街小巷。13岁的覃琨进儿童剧团不到一个月,就夺得了全团腰鼓比赛的第二名。她朝夕与腰鼓相伴,嫩肩膀勒出血印,小手掌磨出硬茧,浑身每个细胞里都荡漾着刚刚参加革命队伍的兴奋和争强好胜的心理。
不久,儿童剧团给家长们汇报演出。覃琨满心希望听到妈妈的夸奖。万万想不到,妈妈淌出了苦泪,认为只有要饭的才学打花鼓。善良的母亲,一时摆不脱从旧社会带来的偏见。覃琨也手足无措了,她还从没想过打腰鼓究竟为的是什么?
10月1日,上海滩掀起了欢庆建国的浪潮。喜浪的高峰在国际饭店的14层楼。工农兵学商的代表涌向那里,儿童剧团的腰鼓队也奔向那里。覃琨是领鼓兼朗诵。鼓声敲得人们心花怒放,震得人们热血沸腾。在撼天动地的鼓声间隙中,覃琨朗朗地念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这两句朗诵词好如一根火柴,引爆了人们蓄聚胸中的欢乐和兴奋。刹那间,鼓掌声、欢呼声、跺脚声腾空而起、盘旋直上,淹没了一切。覃琨傻呼呼地望着狂欢的人群,朗诵词忘了,腰鼓动作也忘了。幸好,儿童剧团的团长任德耀同志正站在台侧,示意她镇静,帮助她继续表演。以后几天,覃琨眼前常常浮现出海啸般的欢乐场景,她似乎有些明白,她练腰鼓、学朗诵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要强,而是为了表达人们的心愿。
新生活象黄浦江水那样波起浪涌、日夜奔腾。救灾演出,反轰炸宣传,抗美援朝动员,“五一”、“国庆”游行,处处有覃琨和小伙伴们活泼的身影。演出任务是繁重的,学习任务也是艰巨的。覃琨被分到舞蹈组,她依然起早贪黑地苦练,不过,她想的已经不是争第一、第二,而是成为一个人民的演员。
1952年,宋庆龄副主席带领儿童剧团到了北京,先在中南海小礼堂演出。覃琨是报幕员,又在小话剧《我们都有一个志愿》中扮演人民警察。她身穿嫣红的短裙,头扎金黄的绸结,象春燕一样飞上舞台。她看到了什么? 毛主席在鼓掌、周总理在鼓掌、邓妈妈在鼓掌、宋妈妈在微笑,还有……最最难忘的是,演出结束后,邓妈妈到后台看望大家,转达毛主席的感谢和邀请,邀请大家进怀仁堂为北京小朋友演出。覃琨的眼里迸出喜泪、心中涨满幸福,党中央、毛主席的亲切关怀,使她更加领悟到了自己工作的意义。
1953年1月,覃琨调到北京,成为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附属儿童剧团的成员。不久,参加由贺龙率领的第三批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她踏上了疮痍满目的朝鲜国土,看到了浴血奋战的志愿军叔叔。志愿军叔叔用粗壮的胳膊抬着他们走,用宽阔的胸膛暖着酒菜等他们喝,随时准备为祖国派来的亲人献出热血和生命。覃琨解放后第一批就加入了少先队,然而只有在她把一条条红领巾献给志愿军叔叔时,才刻骨铭心地感受到: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革命前辈的鲜血染红的,她和她的歌舞都属于祖国和人民。


1956年6月1日,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成立了,从此,覃琨成为一名职业的儿童剧演员。早在50年代初,覃琨在《小雪花》中演过同情黑人的白人小班长,在《我们都有一个志愿》里演过人民警察等角色,当时就获得了好评。建院后,两三年内,她先后扮演了十来个角色。象《同志们和你在一起》里的小男孩,《儿童团》里的淘气二小,《苍蝇怎样变成大象》 里的撒谎男孩李强,《马兰花》里的鹿娃子,《双双与姥姥》里聪明的小双双,《飞向星星世界》里的马大哈小胖子,《星星火炬》里骄傲的李健……在这一长串的角色名单里,大多数是调皮捣蛋的男孩。10年 “野孩子”生活,在覃琨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上熟练的表演技巧,使覃琨成为儿童剧舞台上的活跃人物。
随着岁月的流逝,野孩子的生活渐渐遥远,野孩子的感受、印象、习惯渐渐淡薄。不可避免地,覃琨越来越多地具有了成人的眼光和心理。起初,她没有觉察到横在前进路上的这条深壑,问题直到在《革命的一家》 的复排中才暴露出来。儿艺把陶承老妈妈所写的 《我的一家》搬上舞台,覃琨在剧中扮演老实憨厚的弟弟志伟。其中有一段戏: 志伟江边叫卖麻糖,遭到欺侮。覃琨演得凄凄惨惨,哭哭啼啼。后来,剧院请老导演吴雪来复排。吴雪要求覃琨把叫卖编成歌唱着上场,声音还要清脆、好听。覃琨一下子呆了,她想: 志伟和母亲、哥哥挣扎在饥饿线上,那会有心思唱歌? 吴雪耐心诱导她回忆在旧上海见过的流浪孩子,他们沿街乞讨,困苦不堪,为什么还互相逗乐、打闹呢? 要明白,孩子对生活的理解与成人是不一样的……老导演吴雪又是讲解、又是示范,覃琨双眼闪亮了。排练继续进行。志伟拿腔拿调地唱着喊着招揽顾客,工头吃麻糖不付钱,志伟拦住去路,工头大吼一声,踢翻糖篮,他吓得倒退几步,急忙去捡散落满地的麻糖。突然,他抬起眼睛,盯着工头的背影,恶声恶气地大喊“卖麻糖”,那声音里有悲愤、有诅咒,又充满了孩子气。当哥哥循声找来时,志伟才扑在哥哥怀里抽噎了。吴雪望着这位聪颖的演员,满意地颔首笑了。
《革命的一家》重新上演,每每演到这一场,台下就有低沉的抽泣声,比她以前的演出收到了更真实、更动人的效果。覃琨觉得,自己得到了一把打开新的艺术之宫的金钥匙: 作为一个成年的儿童剧演员,需要永不间断地观察、了解儿童生活,揣摩、体会儿童心理。
覃琨奔波在幼儿园、小学校、儿童乐园,着迷似地和孩子们一起讲故事、做游戏。同时,她还是日常生活中的有心人。有一次,暴雨过后,她住的大杂院积水半尺深、大人纷纷摇头叹气。孩子们高兴得发了疯,有的套上爸爸的大水靴,有的光着两只小脚,你追我赶地踩水玩;还有的用纸叠成小船,用小木片插根火柴,当作大轮船,争着“起航”。别人看来,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但在覃琨眼里,却是丰富的“收获”。日出月落,春去秋来,她终于重新捕捉到那颗象露珠般纯净、水晶般透明的童心了。
1960年初,为了纪念列宁诞生九十周年,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和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联合演出苏联剧作家米·沙特洛夫的话剧《以革命的名义》。覃琨扮演的角色是红军的儿子,勇敢、正直、热爱革命的瓦夏。照演员的行话说,这是个“大正面”,这种角色最难演。弄不好,就会演成个呆板的小大人,覃琨真有点担心。
覃琨是幸运的。她生活在温暖的集体里,有多少同台合作的好伙伴、好老师呀。瓦夏的弟弟别佳由方掬芬扮演,两年前,方掬芬和覃琨在独幕话剧 《双双和姥姥》 中成功地扮演了一对双胞胎。自此,她们真象一对孪生姐妹,互帮互学地攀登艺术之塔。这一次,当然又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列宁、捷尔任斯基分别由周正、于是之扮演。他们俩自然、真实的表演感染了包括覃琨在内的所有合作者。当然,更不必提导演朱漪对覃琨具体、细致的启发和帮助了。
“好伙伴、好老师,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我要用儿童心理这把金钥匙,打开塑造少年英雄的大门!”覃琨在心里发誓,又奋力奔跑了。她反复研读剧本、广泛阅读早期的苏联文学、观看苏联电影,写角色自传、做人物小品,研究人物关系,力求深入瓦夏的内心。有一夜,她独自琢磨着瓦夏和别佳在森林里巧遇列宁的一场戏。其中,瓦夏有句反问列宁的台词:“怎么,我们是资本家还是咋的?”该怎样表演出孩子对革命的热爱,对资本家的仇恨呢? 她苦思冥想,蒙眬中,仿佛看到瓦夏拎个饭盒走来,他干吗去?不是做过人物小品吗,他给当火车司机的爸爸送饭呀!看,他爸爸搓着油污的大手笑呵呵地来接饭盒了。这不也是角色自传里写过的吗?不好,长着鹰钩鼻子的资本家来了,他把鼻子一钩一钩,饭盒不翼而飞了。转眼间,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白雪皑皑的原野上,一头北方的小鹿在飞奔。覃琨虎地蹦起来,伸出右手,弯曲中指和食指,狠狠地向里钩了一下,动作健美、干净、利落。对呀,瓦夏应该象年青的北方鹿一样矫健、勇敢、可爱。在孩子的心目里,资本家不是空洞的定义,而是邪恶的存在,也许就象把钩子,钩走了工人的血汗。覃琨就是如此为每句台词寻找着内心依据、生活依据。也许,这只是个细小的、简单的动作,但是标志着新的开端。在以后的艺术生涯中,覃琨越来越懂得: 作为儿童演员,往往动作比台词更重要,要学会用典型的形体动作来揭示人物性格。
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下,话剧搬上了银幕。瓦夏和别佳迅速成为亿万小观众心爱的伙伴、学习的榜样。信件雪片似地向覃琨飞来,祝贺她获得成功。
成功只是她前进的新起点。1961年,覃琨在话剧 《小雁齐飞》里扮演大康,按剧本规定,大康是个爱翻跟斗的楞小子。她再三推敲,并和导演商讨: 当时蒋介石正叫嚣反攻大陆. 一个楞小子有没有可能一心想当解放军、去解放台湾呢? 覃琨尝试设计了别开生面的出场,大康戴个柳条圈,端把枣木棍枪,冲上台来猛烈扫射。于是,一个普通的配角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形象。诸如此类的事例是不胜枚举的。60年代初,覃琨已经成为儿童戏剧舞台上的一株红花了。
从志伟、瓦夏到大康,在覃琨奔跑的每一个脚印里,都浸满了她的汗水和集体的心血。


铺天盖地的“文化大革命”席卷神州,急风恶浪接踵扑向覃琨。她还能继续奔跑吗?
她的父亲从辛亥革命元老被贬为“国民党反动官僚”,家属子女自然不能幸免。母亲在抄家后两日惊惧身亡,姐姐为父亲申辩被隔离审查。尽管如此,热情的覃琨仍然一心一意跟着“无产阶级司令部”闹革命,结果糊里糊涂地成了“五·一六”嫌疑分子,1970年被发配河北省宝坻县。最最使她断肠的是两年之后,孤零零撇在北京的8岁儿子陈兵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贫病和营养不良症。
9月初,骄阳西斜,对数不清的屋顶洒出阵阵火雨。覃琨如牛负重,一寸寸地向前挪动。数日来,东跑西颠,配不上孩子急需的两味普通中药: 五味子和酸枣仁。想起儿子,她更觉得双腿沉甸甸、脑袋昏晕。儿子,你千万别怪父母心硬啊。我们为了事业,婚后6年才有了你,你是我们心坎上的宝石,我们怎么舍得撇下你!可是,我们身不由主,不得不抛家别子、双双下放。如今,看到你蓬头垢面、眼神呆滞,妈妈的心被撕成了碎片。初秋的天气,为什么这样干燥闷热,憋得我喘不过气来?
呀,东单公园到了,记忆中对面有家永红药店,再踅进去看一看,药方递进去,退出来,这是第几十次简单的重复? 已经记不清了。覃琨颓然歪倒在长椅上。“同志,孩子有病,您自己可要保重啊!”亲切、柔和的话语,多象沙漠中的清泉、酷暑中的阵雨,点点滴滴滴进她的耳廓,流入她的心田。她抬起眼皮,碰上了慈祥的目光,再仔细看看,原来是白发苍苍的司药老人走出了柜台。对于在灾难中苦苦挣扎的人们,一个同情的眼色,一句关切的话语,那是多大的慰藉呀! 覃琨枯竭的心泉里涌出了百感交集的热泪。“别哭,别哭,我去扫扫药箱底。”老人恳切地宽慰她。她的泪水哗哗流淌,模糊了老人颤巍巍的背影,倏忽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左邻右舍为她奔忙的身影,看到了同仁医院女大夫关切的面容,看到了北医三院医生们认真的神态。人世间,并不都是冰冷的啊。覃琨配来的三剂药,给儿子带来了几夜安宁,也给自己恢复了几分勇气。
不久,新的打击又袭来了。1973年10月,实验话剧院、青艺、儿艺合并为中国话剧团。大会前夜,覃琨夫妇双双接到编外的通知。此时,覃琨第二个儿子降临人间还不足一个月。极度的惊愕、产后的虚弱,几乎使覃琨晕绝。覃琨强忍夺眶而出的泪水,倔强地告诉来人:“不管怎样,我覃琨要为儿童戏剧事业奋斗终生,这是周总理的嘱咐。”
周总理啊,您在哪里? 您曾在刀光剑影的威胁中,潇洒安详地迈进我家大门,探望我父亲的病情,也启发了我小小心灵; 您曾象普通观众一样,坐在简陋的儿童剧场里,和孩子们一起观看我们演出的《以革命的名义》,拉我坐在您身边合影;您曾在辅导员和教师联欢会上,亲切地向我询问 《以革命的名义》影片上映后的观众反映,还鼓励我说:“你们要多为孩子们演出,要让孩子们热爱你们,把你们当作自己的老师和朋友。”如今,我还能重睹您的丰采,聆听您的教导吗?
好难熬的岁月呀。她爱人陈志安因受不了编外的打击,患了美尼尔氏症。病愈之后,转入文物出版社工作。最忠实的伴侣也离开了儿童艺术事业,覃琨的心就象飘忽不定的风筝,维系她的只有一根细绳: 周总理还在保护着儿童艺术事业……
狂风吹断了细绳。1976年1月8日,阴冷冷的晨风里飘荡着沉重的哀乐。仿佛头顶上炸裂了一声响雷,震得覃琨全身酥软。周伯伯,您就匆匆走了吗?我有多少话要对您说呀,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我是覃振的女儿! 覃琨蜷缩在冰冷的小屋里,痛哭不已。
天安门前的花山人海象强劲的东风,吹开了小屋的门窗,也吹进了覃琨的心房。代表全家的四朵小白花端端正正地系上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的铁栏。不久,天低云暗,风声鹤唳,连去天安门广场的自由都被无情地剥夺了。4月5日清明时节,覃琨迎着微熹的晨光,借口参加早锻炼,奔向东单公园。她痴呆呆伫立在路口,翘望庄严肃穆的天安门广场。长安街上走来了绵延不绝的队伍,抬着成千成万的花圈。人声如潮、足音似雷呀。那潮声、那足音敲击着长安大街,也敲击着覃琨的心房,她禁不住热泪沾满衣襟。“我不是冲决罗网的勇士,也决不当俯首帖耳的工具!”她象一滴水珠汇进了潮水般的人流。
薄暮时分,高音喇叭传出尖厉的最后通谍,刺激着覃琨的每一根神经,坏消息一个跟着一个。民众的鲜血又一次染红了天安门前的土地。
夜深人静,月色如水,覃琨披衣起来,推窗遥望,数月来的情景历历在目,不,10年来的运动、斗争都一页页地重新翻开了。她看哪,想哪,终于看清了月光照射的野草正拱开石缝、地层深处的岩浆正奔突怒号。她相信: 血,不会白流;火,会从人们心底喷出,草长莺飞的日子,终究会重返人间。光阴不能虚度,快起步啊! 于是,朗月疏星,夜夜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那窄小的房间里,有个踢腿、下腰、原地跳,苦练不息的身影。


覃琨日盼夜望,盼来了十月的雷声。通向舞台和孩子的道路重新在她面前展现。不过,革命征程向来关山迭起,有欢乐,也有眼泪。
1979年4月5日清明节,覃琨心急火燎地闯进中宣部信访组。“你有什么事?”一个粗壮汉子拦住她的去路。“我要反映些意见。”覃琨的声音里有焦灼、也有期待。“礼拜六来。”回答是冷冰冰的。“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知道,清明节吆。”“今天大家都纪念周总理……”覃琨感情激愤、滔滔不绝地开始诉说,粗壮汉子不耐烦地截住她的话头: “知道了,礼拜六来!”天哪! 为什么血和肉凝成的心这样冷、这样硬、这样麻木? 怨气在覃琨的心底凝聚,升腾,爆发成凌厉的喊声:“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接待?这里是不是党的宣传部?你是不是人民接待员?”连珠炮轰得粗壮汉子张口结舌。这时,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为覃琨端座沏茶,恳切地说:“你坐下慢慢说。我听了一会儿了,知道你不是为自己来的。”
“不是为自己来的。”这句话触动了覃琨的心弦。她双手捂住脸,泪水哗哗地顺着指缝流淌。
覃琨,你已经43岁了,怎么在陌生人面前嚎淘大哭?我不管!我要哭! 人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感情呢。我心里多难受呀,要知道,为了纪念周总理,我们……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1977年1月,周总理逝世一周年,中国话剧团上演组剧《永远的怀念》,其中有个片断是《报童的怀念》,覃琨饰报童之一,这是她回到舞台后的第一次演出。接着,覃琨投入了恢复儿童艺术剧院及排练大型话剧 《报童》的工作。话剧《报童》塑造了周总理的光辉形象,这是一次勇敢的探索。覃琨在剧中扮演周总理身边的报童草莽。她为草莽设计了多少富有特色、又富有内心情感的形体动作呀,象大笔作画,骑凳作马,以及富有爆发力的短跑等,浓笔重彩地勾划出一个勇敢、重感情、外粗内秀的报童形象。1978年3月5日周总理诞辰,《报童》与小观众见面了。6月1日,中国儿童艺术剧院重新建院,11月,《报童》剧组进摄影棚,第二年清明,彩色故事片 《报童》首次公映。
清明节早上,覃琨翻开报纸广告栏,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北京27家电影院包括儿童电影院在内都上映《王子复仇记》,只有7家电影院首映《报童》。诚然,莎士比亚的名剧是千古不朽的,不过,在“四·五”运动3周年的时刻,应该给少年儿童什么呢?这类发行问题本不需要覃琨操心,可是她不平,她闯进了中宣部的大门。
第二天,覃琨又跑到儿童电影院调查。一位宣传组的白发老人听完她的疑问,默默打开柜子,双手捧出一个又大又厚的本子,一页一页地翻给覃琨看。《红色风暴》的电影剧照和“二七”老工人给孩子们作报告的照片并列着; 世界乒乓球赛纪录影片的剧照和孩子们与乒乓球队员友谊赛的照片并列着,更有寒暑假孩子们自己管理影院的详细纪录……这正是五、六十年代儿童电影院为儿童服务的见证。覃琨要求借用,准备开个借条。白发老人黯然地说:“你拿走吧,不用打借条。其实,没人需要它,只有我把它当个珍宝。”老人的话象把木棹,搅起了覃琨心中的层层涟漪。她真不明白: 为什么粉碎“四人帮” 已经3年,这样的本子还没人需要?周伯伯叮咛我们“要做孩子们的老师和朋友”,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听之任之呢?
覃琨下决心了: 今后,我不但要当好一名儿童剧演员,而且要当一名儿童教育事业的宣传员,为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大喊大叫、奔走呼号。
1979年是国际儿童年,“六一”前后,《报童》和 《以革命的名义》在儿童电影周里重新公映; 儿童剧讨论会也召开了; 保卫儿童委员会也复会了,覃琨到处慷慨陈词、大声疾呼,简直成了社会活动家。除此之外,她还慨然承诺了额外的社会工作。当年,她曾是崇文区校外辅导员,并曾被评为北京市校外优秀辅导员。1982年文化部恢复少儿司,她担任了音乐舞蹈组副组长,儿童歌舞研究会理事。覃琨的艺术生活也进入了更新的境界。她用活生生的艺术形象向家长、老师、社会呼吁:要热爱孩子、理解孩子、尊重孩子。1979年她在排练话剧 《奇怪的101》 时,创造性地设计了小强随着日月星辰奔跑的动作,展示了后进孩子能够力争上游的风貌。该剧获得了文化部主办的国庆三十周年献礼演出的演出一等奖。1980年她在主演独幕剧《会粘知了的老师》时,成功地展露了逃学孩子杨伟的内心苦恼,从而启示人们: 孩子对世界充满新鲜感、好奇感,成年人如果粗暴地对待孩子的 “淘气”行为,很可能扼杀孩子理想的火花。该剧参加了本年度文化部直属艺术院、团观摩评比大会,覃琨获得了表演一等奖。
覃琨不但是个出色的儿童剧演员,而且是个优秀的儿童教育家。她已经实现了周总理的嘱咐,成了孩子们的老师和朋友。
她清楚地记得:邓颖超妈妈看完了《奇怪的101》后,走上舞台,鼓励大家努力为儿童服务,还说:“别看我人老了,我的精神一点也不衰老,还要在新长征路上与你们赛跑呢!”跑!永远奔跑,这不仅是邓妈妈对她的勉励,也是亿万小观众的热望。1982年冬,覃琨随 《十二个月》剧组到南方巡回演出。在武汉巧遇过去的小观众张新。22年前,张新看了话剧《以革命的名义》,硬把自己喂养的小兔送给覃琨。如今,当年的小男孩已经当了爸爸,他抱着呀呀学语的女儿向覃琨祝福:“希望您多演几年,让我女儿也当您的小观众。”
覃琨独自漫步在武汉街头。夜正深,路更长,她的思绪绵延不断:过去的小观众、未来的小观众都期待我给他们更多的真、善、美,我该怎么办?我已经46岁了,作为儿童剧演员,与小观众告别的日子不远了。我要争取再塑造几个生动的儿童形象,我要继续为北京儿童剧场颓圮待建等问题奔走呼号,更重要的,我要努力致力于儿童艺术的普及工作,努力推广学生剧。我要学习创作小儿童剧,我也愿意帮助孩子们排戏,甚至与孩子们同台演出……啊,月色朦胧,群星灿烂,那美丽的星光多象毛主席慈祥的笑容,又象周伯伯明亮的目光。不,不,那象妈妈眼里的爱抚,导演眼里的希望,同行眼里的鼓励,更象亿万儿童眼里的期待。正是它们,陪伴着覃琨跑过了坎坷不平的路程,也激励着她向着未来更加迅速、更加勇敢地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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