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白莲教》原文、注释、赏析

白莲教（一）

白莲教某者，山西人，忘其姓名，大约徐鸿儒①之徒。左道②惑众，慕其术者多师之。

某一日将他往，堂中置一盆，又一盆覆之，嘱门人坐守，戒勿启视。去后，门人启之，视盆贮清水，水上编草为舟，帆樯③具焉。异而拨以指，随手倾侧；急扶如故，仍覆之。俄而师来，怒责：“何违吾命？”门人立白其无。师曰：“适海中舟覆，何得欺我？”又一夕，烧巨烛于堂上，戒恪守，勿以风灭。漏二滴④，师不至。儽然而殆⑤，就床暂寐；及醒，烛已竟灭，急起爇之。既而师入，又责之。门人曰：“我固不曾睡，烛何得息？”师怒曰：“适使我暗行十余里，尚复云云耶？”门人大骇。如此奇行，种种不胜书。

后有爱妾与门人通。觉之，隐而不言。遣门人饲豕；门人入圈，立地化为豕。某即呼屠人杀之，货其肉。人无知者。门人父以子不归，过问之，辞以久弗至。门人家诸处探访，绝无消息。有同师者，隐知其事，泄诸门人父。门人父告之邑宰。宰恐其遁，不敢捕治；达于上官，请甲士千人，围其第，妻子皆就执。闭置樊笼⑥，将以解都⑦。途经太行山，山中出一巨人，高与树等，目如盎，口如盆，牙长尺许。兵士愕立不敢行。某曰：“此妖也，吾妻可以却之。”乃如其言，脱妻缚。妻荷戈往。巨人怒，吸吞之。众愈骇。某曰：“既杀吾妻，是须吾子。”乃复出其子，又被吞，如前状。众各对觑，莫知所为。某泣且怒曰：“既杀我妻，又杀吾子，情何以甘！然非某自往不可也。”众果出诸笼，授之刃而遣之。巨人盛气而逆。格斗移时，巨人抓攫入口，伸颈咽下，从容竟去。

【注释】①徐鸿儒：山东巨野人，明末白莲教起义领袖。②左道：歪门邪道。③帆樯：船帆、船桅。樯，桅杆。④漏二滴：二更时分。⑤儽（léi）然而殆：困倦得很厉害。儽，疲困的样子。⑥樊笼：囚车。⑦解（jiè）都：押往京城。

【点评】1.本篇着重描绘了白莲教教徒奇诡的幻术，诸如盆中放草舟，能海上行船；堂中点巨烛，能暗夜步行；将人变成猪；与巨人搏斗等。这些幻术都渗透了作者瑰丽的想象，神异非常，颇能吸引人眼球。

2.然而幻术看似虚幻，也有其现实基础。清代，白莲教凭借幻术“左道惑众”，蛊惑下层百姓，从而发展信众，壮大自己的组织基础。因此，虽然白莲教之幻术奇诡，但其反映的社会现实却一点儿也不假，这也是《聊斋志异》的一个思想特点：亦幻亦真。

白莲教（二）

白莲盗首徐鸿儒，得左道之书，能役鬼神。小试之，观者尽骇，走门下者如鹜①。于是阴怀不轨。因出一镜，言能鉴人终身。悬于庭，令人自照，或幞头②，或纱帽③，绣衣貂蝉④，现形不一。人益怪愕。由是道路摇播⑤，踵门⑥求鉴者，挥汗相属。徐乃宣言：“凡镜中文武贵官，皆如来佛注定龙华会中人。各宜努力，勿得退缩。”因以对众自照，则冕旒龙衮⑦，俨然王者。众相视而惊，大众齐伏。徐乃建旗秉钺⑧，罔不欢跃相从，冀符所照。不数月，聚党以万计，滕峄一带，望风而靡。后大兵进剿，有彭都司⑨者，长山人，艺勇绝伦。寇出二垂髫女与战。女俱双刃，利如霜；骑大马，喷嘶甚怒。飘忽盘旋，自晨达暮，彼不能伤彭，彭亦不能捷也。如此三日，彭觉筋力俱竭，哮喘而卒。迨鸿儒既诛，捉贼党械问之，始知刃乃木刀，骑乃木凳也。假兵马死真将军，亦奇矣！

【注释】①走门下者如鹜：投奔其门下者非常多。②幞头：隋唐以后的一种官帽。③纱帽：古代君主、贵族和官员所戴的一种帽子。后以戴纱帽为居官的代称。④绣衣貂蝉：绣衣，汉直指使者（皇帝特遣的执法大吏）的衣饰。貂蝉，汉侍中、中常侍的冠饰。幞头、纱帽、绣衣貂蝉，均指汉官服饰。⑤摇播：迅速传播。摇，疾，迅速。⑥踵门：亲至其门。⑦冕旒（liú）龙衮（gǔn）：古帝王冠服。⑧建旗秉钺：自称王侯。秉，持。钺，黄钺。⑨都司：驻各省武官。清代为正四品。

【点评】1.徐鸿儒利用“左道之书”和“能鉴人终身”的铜镜，蛊惑下层百姓，其“阴怀不轨”“乃建旗秉钺”，最终还是以兵败被杀收场。作者借此警醒世人走歪门邪道终究成不了大器，心术不正的人最终只会自食其果。

2.这面铜镜照出的不仅仅是皮相，更照出了人的内心。人们渴望拥有财富、身居高位，徐鸿儒渴望成为皇帝，这都是人们内心真实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