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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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薛宝钗是在讥讽林黛玉、贾宝玉吗

第二三七问薛宝钗是在讥讽林黛玉、贾宝玉吗大家都知道,《红楼梦》中那些少男少女终日都在饮酒赋诗,那些诗词歌赋如乱锦绣,让人目迷五色,眼花缭乱。可是他们真正开始写诗,除了元妃省亲一节大家做些“应制诗”可以不算外,是在第三十七回成立海棠诗社之时。第一次雅集,咏的是贾芸送的两盆白海棠。薛宝钗的诗被李纨评为第一,虽然贾宝玉有不同意见,但也没敢说什么。而薛宝钗的这首诗,...
第二三七问

薛宝钗是在讥讽林黛玉、贾宝玉吗

大家都知道,《红楼梦》中那些少男少女终日都在饮酒赋诗,那些诗词歌赋如乱锦绣,让人目迷五色,眼花缭乱。可是他们真正开始写诗,除了元妃省亲一节大家做些“应制诗”可以不算外,是在第三十七回成立海棠诗社之时。第一次雅集,咏的是贾芸送的两盆白海棠。薛宝钗的诗被李纨评为第一,虽然贾宝玉有不同意见,但也没敢说什么。而薛宝钗的这首诗,历来众多论者几乎众口一词,都认为是在讥讽林黛玉和贾宝玉。这是顺了脂砚斋的思路,因为脂砚在诗句下有评语谓“看他讽刺林宝二人不省手”。可是认真读一读就会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薛宝钗的诗如下: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脂砚斋的批语就写在“愁多焉得玉无痕”一句的下面,于是众多红学家们就都认为薛宝钗是在讥讽林黛玉和贾宝玉。

我们承认脂砚斋很有可能是曹雪芹的挚友,他对于《红楼梦》的创作过程极其熟悉,甚至可能参与其中,因之他对于曹雪芹的著书意旨应该是清楚的,他的批语总归不会差。众多红学家之所以跟着他说薛宝钗是在讥讽林黛玉和贾宝玉,就是因为这种完全相信的态度。可是我们要看到,在这句批语之前,在第一句“珍重芳姿昼掩门”这一句的下面,脂砚斋还有一条批语:“宝钗诗全是自写身分,讽刺时事只以品行为先,才技为末。纤巧流荡之词,绮靡艳之语,一洗皆尽。非不能也,屑而不为也。最恨近日小说中,一百美人诗词语气,只得一个艳稿。”既是“自写身分”,为何又笔锋一转,去讽刺贾宝玉和林黛玉?她讽刺他们什么?论者众口一词,说是讽刺他们的恋情,他们因恋情而苦恼,因之使得“玉有痕”。这个“痕”字,既可指白海棠花上的雨露之痕,又可指人的愁苦泪痕。薛宝钗此刻正因对于贾宝玉的隐约恋情闹得愁苦不堪,她有什么理由去讽刺宝、黛二人的恋情?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看一下自从贾宝玉挨打,薛宝钗所经受的心灵的冲击。

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宝钗去探望,无意间流露出了因爱慕而生关切的那一种“娇羞怯怯”之态,这是她第一次在贾宝玉面前暴露心底隐情。可是接下来,她的哥哥薛蟠就嚷出了那个“金玉姻缘”的事情,说她是信了金玉姻缘的话,看上了贾宝玉,所以才行动护着他。这让她又羞又气又恼,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又受到林黛玉极其刻薄的讥讽:“姐姐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治不好棒疮。”薛宝钗若论心思缜密,比林黛玉要强上许多倍,她岂能听不出林黛玉的话外之音?可是她没有做任何反击,默默地承受了这种讥刺。

第三十六回当她坐在贾宝玉身边绣鸳鸯时,听到贾宝玉在梦中嚷出的话:“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如果说薛蟠的胡闹与林黛玉的讥刺都不足以形成对她的致命打击,那么贾宝玉的这几句梦话对她的打击才是真正致命的。虽然只写了她听到之后“不觉怔了”,但是那一种心理的受挫完全可以想象。

她在这种情势之下对于自己的情感做一番反思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们知道她是有“内热”之症的,她的心中和任何一位青春少女一样有着火热的情感。但是她又是一个“冷美人”,她必须克制这种“内热”,以保持外表的端庄肃穆。这本身就是一种很折磨人的矛盾斗争,更何况还有贾宝玉的公然示爱,我们只回忆一下贾宝玉在“羞笼红麝串”一节的表现,就可以知道。在那个时代,一位青春少女很少有机会看到青年男子,更何况贾宝玉又是那样一种罕见的风神标格,怕是任何少女也难以抵挡那种诱惑。她在春情的萌动期对于贾宝玉生出爱慕,几乎是一种必然,如果没有才是让人奇怪的事情。可是当她确切地知道贾宝玉在睡梦之中仍然那样执著地爱着林黛玉,那样明确地对于“金玉姻缘”不屑一顾,她就不得不对自己的情感做一个反思,不得不有所收敛甚至反悔。她就是在这种情态中写出了这一首“咏白海棠”,诗中的“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根本不是对于宝、黛二人的讥讽,而是真实的自我内心写照,是对于当下心态的坦诚托出。

从封建礼教的角度来看,少女恋爱是违规违礼之举,有伤风化。薛宝钗又是封建礼教的信奉者和牺牲品,礼教与情感的矛盾使她愁肠百结。在这种愁肠百结的心态中,她终于吟出了结句“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她想斩断这种情思,保持自己品格的清洁,可是那一种情感岂是说斩断就能够斩断的。因此她的眼前是一片迷茫的暮色,在一片迷茫的暮色中一位如花的少女无语默立,不知前路在何方。

就在写完这首诗之后,当她与史湘云商量举办菊花诗会时,说出了这样的话:“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到是于身心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紧。”人言薛宝钗是女夫子,可是在第三十七回以前,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里是第一次说出。这几句话与其看成是对于史湘云的劝告,不如看成对于她自己的策励,她在迷茫中努力挣扎着。

只有从这种角度解读这首白海棠诗,我们才能够看出曹雪芹对于薛宝钗这个人物的把握是多么到位,描写是多么传神。如果用俗眼俗心来看这首诗,这个人,自然会读出许多粗俗低下来。在全书之中,钗、黛关系有一个分—合—分的过程。在此回之前,俩人一直处于或明或暗的争斗之中,从此回开始,她们开始走到一起了,而最后的分,不是心灵的再次分离,而是生命的分离。曹雪芹对这两个人物本来就没有轩轾之别。要知道,在太虚幻境的册子中,她们是写在一起的:“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他对于这两位美丽的少女抱有同样的同情爱怜之心,绝无褒贬抑扬强分高下之意。而在《红楼梦曲子》的开场中也明确唱出:“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可以说《红楼梦》一书就是为这两个人所写,而写的目的是“怀”,是“悼”,怎么可能把薛宝钗写成一种开口就讥刺宝、黛之恋的褊狭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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