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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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薛宝钗讽刺了谁

第二四八问薛宝钗讽刺了谁曹雪芹写林、薛二人,总是把她们放在对等的地位来写,比如第三十八回,既然让林黛玉夺了菊花诗的魁首,紧接着就让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人各写出一首食蟹诗来,这三首食蟹诗以薛宝钗的一首为绝唱,远胜宝、黛二人。宝钗这首诗锋芒毕露,讽刺世人不留余地,文中称为“食蟹绝唱”确不为过。但是她的这个锋芒到底指向何人,却从来没有人说清楚过。一般论者都以为...
第二四八问

薛宝钗讽刺了谁

曹雪芹写林、薛二人,总是把她们放在对等的地位来写,比如第三十八回,既然让林黛玉夺了菊花诗的魁首,紧接着就让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人各写出一首食蟹诗来,这三首食蟹诗以薛宝钗的一首为绝唱,远胜宝、黛二人。宝钗这首诗锋芒毕露,讽刺世人不留余地,文中称为“食蟹绝唱”确不为过。但是她的这个锋芒到底指向何人,却从来没有人说清楚过。一般论者都以为这是曹雪芹借宝钗之口来讽刺世人,也就是说,宝钗只是一个传声筒,她所传达的实际是曹雪芹的声音。但我总是有些怀疑,曹雪芹为文从不肯离开具体的情节、人物来说一些游离的话,他纵使要讽刺世人,也必会借助具体的情节、人物来具体地体现出来,没有必要非借某一个人物的口来直接说出。这种方法很直率,但是比较笨拙,往往容易破坏人物性格的完整统一。这种手法在一些西方作家的笔下倒是经常能够出现,但是一般中国古典作家不会采取这种方法,更何况曹雪芹不是一般的中国古典作家。可是如果不做这种解释,又无法解释这首诗呈现给我们的一个不争的事实——它与一贯温柔敦厚的薛宝钗的性格距离很大,可以说是一首反常态的诗。

我们先看一下这首诗: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首先看这个“重阳”。在众人所作菊花诗中,唯独宝钗的诗中已经两次出现“重阳”字面。一是《忆菊》:“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二是《画菊》:“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加上这一次,在宝钗的诗中共出现了三次,这很可能与书的后半部宝钗的命运遭际有关系,这一点早经著名红学家蔡义江先生揭出,确有见地。

讽刺最强烈的是诗的颈联:“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这里明着是写螃蟹横行,眼前道路无所谓经纬,而腹内也徒然有黑的膏膜和黄的蟹黄,暗里却是在写人。不好解的就是这个写人,她在写谁?一般论者认为她是在写贾雨村之流的政治掮客和骗子一类。可是贾雨村之流与薛宝钗有什么关系?她是长于深闺的富贵少女,她的活动范围总不出大观园这个狭小的环境,为什么当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在大观园的水榭之中吃螃蟹饮酒时,她的笔锋忽然一转,指向大观园围墙之外那个污浊的男性世界?这是不是有些文不对题?

因此说,她在这里固然有讽刺世人的意味,但更多的是讽刺自己,是对自己先前的行为做一番检点批判。

第二十七回当宝钗在两只大如团扇的蝴蝶引导下,游走于林黛玉与林红玉两个爱情故事之间,她那少女的情怀便已打开,她就像那位梦为蝴蝶的庄周,不知道是自己梦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为自己,她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一个迷离惝恍的梦境。第二十八回当贾宝玉要看她腕上戴的红麝串子,公然表示出爱慕之意,“不觉呆了”,她“自己到不好意思起来”。及至林黛玉看到,她有些慌乱地说:“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呢?”林黛玉说:“何曾不是在屋里来,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林黛玉分明说的是假话,薛宝钗不会听不出来,可是她却说:“呆雁在那里,我也瞧瞧。”仅仅这一句话,就活画出了薛宝钗当时的慌乱羞赧之情态。她的心被贾宝玉搅乱了。

宝钗因之变得敏感,行为也出现反常,尤其是对于贾宝玉对自己的评价,更是敏感之极。当贾宝玉无意中说出她体胖似杨妃时,她不禁大怒,说道:“我到像杨妃,只没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当倒霉的小丫头靓儿来向她要扇子时,她指桑骂槐地说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在意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你该问他们去。”她在维护自己的尊严,尤其是在贾宝玉面前的尊严。

贾宝玉挨打之后,她不但送来丸药,而且无意间说出:“便是我们看着心里也……”那样的话,而且马上感到自己的失态,“红了脸,低头只管弄裙带”。这绝对是心底真情的流露,绝非作假。如果我们把这也认为作假,那她就和妓女无异,我们没有理由如此糟践这位美丽多才智的姑娘。不仅如此,她还以片言只语平息了可能掀起惊天恶浪的嫡庶之争,真有折冲樽俎的气度。此时她的心完全被贾宝玉充满,就是听到林黛玉那极其刻薄的讥讽也无动于衷,仍然打发自己的侍女来为贾宝玉打络子,而且提议用金线打一条络子把那一块宝玉穿上,把金与玉联系在一起。

只是当她坐到贾宝玉身边绣兜肚,听到贾宝玉梦中喊出的那一句话,她才最终被惊醒了。贾宝玉并不爱她,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开始从迷离惝恍中走出来,深刻检讨自己的行为,对史湘云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是纺织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到是于身心有益的书多看几章是正紧。”她强压着自己心底那涌动的春潮,要回到传统礼教为她规定的传统道路上来。因此她在咏白海棠诗中咏出了:“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在菊花诗中咏出了:“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她要把往日的爱恋压入心底,成为一种记忆。

而在这首食蟹诗中,她又把这种情绪进一步深化了,“眼前道路无经纬”,与“不语婷婷日又昏”同义,活画出了她茫然不知所从的心态。“皮里春秋空黑黄”则是说她枉有对于人、事的清醒认识,有纵横捭合的心机手段,但都是徒劳,她不能赢得贾宝玉的爱情。因此她对人生、对命运有了一种形而上的认识,她唱出:“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人总会死,世界却会长存。她看出了目前贾府的虚热闹也无非是燕巢危幕,鱼游沸釜底,终归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可以说,这首诗标志着薛宝钗思想境界的一番痛苦的转变,她在痛苦的转变中长大。前面我们说林黛玉悄悄长大了,在这里作者又向我们暗示了薛宝钗的成长,她们是在成长中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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