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问

薛宝钗比贾宝玉大几岁

上一回我们说到，薛蟠比王熙凤大，比贾琏小，他进京的时候年龄应该是十九岁，而薛宝钗比薛蟠小两岁，进京的时候是十七岁，这个时候宝玉的年龄是七岁，薛宝钗整整比贾宝玉大十岁。一个七岁的男孩子可能爱恋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女子吗？这就好比一个小学一年级的男孩子爱上一个高中女生，即使按照现代心理分析学说，确有这种可能，贾府也断不会为宝玉娶一个大十岁的媳妇，薛宝钗也绝不会等到二十多岁才出嫁，那时候不提倡晚婚。这样一来就根本不可能发生那个“金玉良缘”的故事，整部《红楼梦》也就无戏可看了。

这当然不可能，那么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有，就是我们采取甲戌本的文字。甲戌本明确说薛蟠进京时的年龄是十五岁，薛宝钗比他小两岁，是十三岁。岁数降下四岁，可是还是比贾宝玉大六岁，这还嫌太大了些，而且紧接下来第五回，开头便说：“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挹郁不忿之意。”明说宝钗较之黛玉年岁大不多，要知道当时黛玉才六岁，宝钗若是十三，就比她大七岁，绝不能说是“年岁虽大不多”，而是大着许多，黛玉犯不着去和这样大一个姐姐拈酸，宝玉也不可能与比他大六岁的姐姐亲近。

这个办法不行，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还有。就是充分理解这个宝钗比薛蟠“小两岁”的问题，这个“两岁”不是实指，是泛称。也就是说“小两岁”不是“小二岁”的意思，而是“小几岁”的意思，这种用法在当今口语中也还广泛存在。那么到底小几岁呢？有专家称宝钗比薛蟠小七岁，进京那年是八岁。比宝玉大一岁，比黛玉大二岁。这个推算还有后面的文字做证。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开头凤姐便对贾琏道：“二十一日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样？”后面又说：“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算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的年份期了。”按照周汝昌先生《红楼纪历》，这一年是宝钗进入贾府的第六个年头，正好要过十五岁生日，以此往上推，则她进入贾府那一年恰是八岁。

这样问题好像解决了，可是略一细推，又有诸多矛盾之处。首先是这个“两岁”的泛称，我们日常口语中，说某人比某人“小两岁”，一般也就是小二三岁的意思，顶多三四岁，若是过了五岁再说小“两岁”，就不大相合了，何况小至七岁还能说“小两岁”吗？

这也还可不计，也许作者就愿这样说。我们再看薛宝钗为什么进京。第四回中说宝钗：“自她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体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这样的介绍就不像一个年仅八岁的女孩子所为，她也和林黛玉一样，未免太早熟些。但是我们暂且承认大家女儿懂事早，心眼儿细，早熟一些很有可能。我们再往下看：“近因今上崇尚诗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报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宫主、郡主之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薛蟠之所以进京，第一个原因就是送妹妹“待选”。我们不禁疑惑，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能够选入宫中充为女官？这岂不太早些？而且曹雪芹这一段叙述明显是写出了清代旗下女儿选秀女的制度，按清制，所有旗下女儿必待宫中选过，才能够谈婚论嫁，而选秀女的年龄恰好是从十三岁开始，薛宝钗八岁就进京待选，年龄太小了，不合规定。从这个角度看，薛宝钗进京的年龄还是按照甲戌本的文字，那一年薛蟠十五，她十三，说她比薛蟠“小两岁”，是实指，不是泛称。可是这样一来，一者薛蟠就不能够比王熙凤大，二者薛宝钗也不可能进入贾府六年之后再过十五岁生日，三者她比宝玉大六岁，也不大可能发生宝、黛、钗的三角关系。

这样薛宝钗的年龄就是一个无法说清的问题。

《红楼梦》的文笔素以细针密线著称，唯独在人物年龄这个问题上让人迷惑，不仅薛宝钗的年龄，书中许多人的年龄都存在问题。因此长期以来，这部书“地点忽南忽北，人物忽大忽小”，始终让人难以索解，许多人力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但是都有难以圆融之处。我把这种现象摆出来，并不急于做出解释，打算读至以后的章节，把其他人的年龄问题都理一理，再尝试做出自己的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