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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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小戏子大闹赵姨娘是大观园女奴的集体造反吗

第三九三问小戏子大闹赵姨娘是大观园女奴的集体造反吗赵姨娘打了芳官,惹恼了一干与芳官同气的小戏子,葵官和豆官找到藕官和蕊官,说:“芳官被人欺负,咱们也没脸,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于是便发生了小戏子大闹赵姨娘的一场好戏。这一段文字真叫精彩,我们可先来看一看:“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便一头,几乎不...
第三九三问

小戏子大闹赵姨娘是大观园女奴的集体造反吗

赵姨娘打了芳官,惹恼了一干与芳官同气的小戏子,葵官和豆官找到藕官和蕊官,说:“芳官被人欺负,咱们也没脸,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于是便发生了小戏子大闹赵姨娘的一场好戏。这一段文字真叫精彩,我们可先来看一看:“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便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跤。那三个便也拥将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来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口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委屈只管好说,这没理如何使得?’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了!’芳官直挺挺的淌在地下,哭的死过去。”

这一段文字,足可与第九回顽童闹学堂前后辉映,但其意义却大相径庭。闹学堂的孩子们都是主子阶层,他们是窝里斗。这一回却是几个小奴才和半拉主子赵姨娘闹,是以下犯上,开了大观园中奴才造反的先河。

旧日中国豪门之中,奴仆对于主子的反抗普遍存在,但大抵表现为消极的形态,比如躲懒怠工、偷拿卡要之类。从《红楼梦》的描写来看,这一种现象普遍存在,甚至成为一种常态,但是正面反抗却少而又少。有一个焦大骂街,被当场镇压,捆到马棚里塞了一嘴马粪。还有一个鸳鸯抗婚,取得胜利。但是鸳鸯须得找一个更大的主子作为靠山,方能成功。如果没有贾母的支持,面对贾赦的逼婚她要反抗,只有死路一条。这几个小戏子却不同,她们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独立自主,奋发图强,不但取得胜利,而且事后也没有受到清算,可谓幸甚至哉。

奴才也是人,也有人的尊严,人的人格。但是在那个等级社会,这种奴才的人格与尊严要在等级当中去实现,就怡红院的几个大丫头来说,袭人是依靠她和贾宝玉的特殊关系,取得了实际上半个主子的地位,无人敢比,她对人可以说“我们宝玉”,颇有与主子平起平坐的意味。而晴雯等几个丫头,则是在低等级的奴才面前实现自己的人格,自己的主体性。晴雯可以痛责小丫头坠儿,把她撵走。麝月可以使坠儿的妈颜面扫地。秋纹可以在为贾母提水的老婆子面前发威。这几个小戏子却不同,她们是新进来的小丫头,在等级制中处于最底层,原本谁都可以欺负她们,可是她们却敢于公然大闹,敢于为自己争取那一份尊严与体面,实现那一份人格,那一份主体性,不能不说难能可贵。

她们是戏子,用王夫人的话说:“这学戏的到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件丑事。”在旧中国,戏子的地位比奴仆也高不到哪里,谁家出了一个戏子,生不能进宗祠,死不能入家谱,属于贱民之列。但是他们毕竟还有人身的自由,他们在台下也许会受到师傅的打骂,老板的盘剥,官绅的欺压。但是在台上,他们却可以称孤道寡,出将入相,英俊小生,红粉佳人,任意挥洒。因此这些人的自尊心往往比常人更为强烈,对于人格的感应比常人更为敏感。像鸳鸯这类奴才,属于“家生子儿”,世代奴仆,她们一生下来就得到奴仆的教育,终生也未必能够挣脱奴仆的地位。可是这些戏子们却原本出于自由平民家庭,只是由于贫困或者意外的变故被卖到戏班,他们没有那种天生的奴骨,他们对于自由,对于自尊,就比世代奴仆们要格外珍惜。因之当赵姨娘无故来打芳官时,她们认为打得不是一个芳官,而是她们全体,她们全体都没有面子。她们必须要争这一口气,要争取自身的尊严和人格。当初她们进入大观园,原本就如一股活水注入,使大观园无比热闹。她们是被人豢养的鸟儿,由梨香院那个小笼子进入大观园这个大笼子,顿觉天高地阔,可以鱼跃鸟飞,正如第五十八回所写:“当下各得其所,就如放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众人皆知他们不能针指,不惯使用,皆不大责备。”她们是活泼自由的一群,是最少奴气的一群,也是最少等级观念的一群。因此,在等级森严的大观园中,她们便掀起阵阵波澜,挑起种种事端,藕官烧纸,芳官洗头,不过是开端,到了大闹赵姨娘则达至顶峰。她们闹出了奴才的尊严,奴才的人格,奴才的骨气。与污浊不堪的赵姨娘相比对,更可见她们那一种没受过染污的清纯,那一种如朝阳一般的鲜活气息。她们以自己的青春向陈腐不堪的奴隶制度发起攻击。

但是对于大观园,对于整个贾府,这却不是什么好事情。死气沉沉的贾府,因了她们的反抗,而呈现某种危机。奴才们敢于造反了,依靠奴才过活的寄生者们,还能够沉酣旧梦吗?因此我敢说,真正打破红楼沉梦的,不是朝廷的抄拿,那原本就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外因,真正的力量来自这些奴仆。我们看书中所写当贾母、王夫人去为老太妃守灵不在家时,整个贾府的奴仆们都蠢蠢欲动,各种矛盾纷争层出不穷,正如第五十八回所写:“因此两处下人无了正经头绪,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与那现执事者窃弄威福。”贾府统治的基础已经在松动,在垮塌,贾府最终垮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些小戏子们的反抗,则是这种最终结局到来的一声响亮的嚆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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