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七问

香菱也是小脚吗

由晴雯连累而及，想到香菱，香菱亦是小脚。

第六十二回香菱因和几个丫头斗草，弄湿了裙子，贾宝玉对她说：“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作了一条和这个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

“膝裤”，《红楼梦大辞典》有注释：

膝裤（62·883·3）在胫足之间覆于鞋面的套裤。清·吕种玉《言鲭》卷上：“袜，足衣，今之膝裤。秦桧死，高宗告杨郡王曰：‘朕今日始免膝裤中带匕首矣。’宋时男子之袜，亦称膝裤，今妇人称之，男子无称膝裤者。”又，清·赵翼《陔余丛考》卷三，十三：“吕蓝衍《言鲭》谓袜即膝裤。然今袜有底，而膝裤无底，形制各别。按《炙毂子》曰：‘三代谓之角袜，前后两只相成，中心系带。’则古时袜之制，正与今膝裤同。岂古之所谓袜，本如今膝裤之制，后人改为有底，遂分其名，而一则称袜，一则称膝裤耶？”又，清·刘庭玑《在园杂志》卷四：“旧时妇人皆穿袜，即娘亦著素袜而舞，袜制与男子相同。有底，但瘦小耳。自缠足后……易以无底直桶名曰褶衣，亦曰凌波小袜，以罩其上。盖妇人多以布缠足，而上口未免参差不齐，故须以褶衣覆之。然亦有平底者，至睡鞋则用软底。”原注：今称褶衣，即膝裤也。

以上所引诸条说法大体相同，都说膝裤与袜同一起源，区别不过是一个有底，一个无底。《辞源》《辞海》的注释及引文大体与上引注释相同。但刘庭玑的记载值得注意，他说膝裤是小脚女人的特殊衣饰，目的在于掩饰裹脚布的参差不齐。

沈从文先生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采用了一幅宋人画《杂剧人物图》，其中一女艺人“身穿小裤，膝以下若着网状长袜，小小弯弓短统靴”。同书还采用了一幅宋代砖刻，里面亦有一杂剧艺人着此“网状长袜”，沈先生称为“袜裤”，宋代称为“吊敦”或“钓”，亦称“袜裤”。沈先生在文中说：

吊敦就是钓。袜裤也即是本图丁都赛所穿的样子，和杂剧图一红衣女子所穿，与后来解马装有一定联系，是契丹风俗。后来明、清“踹软索”的绳伎女子，始终作这种装扮。照宋代社会一般习惯说来，当是认为近于奇装异服，不伦不类，即厨娘婢侍也不宜穿的。但据一再禁令看来，却可推想当时至少在中下层社会必已相当流行，习为风气，还影响到社会中上层，正如同北宋男子流行文身，称“锦体绣文”一样（或以为‘吊敦’即‘冒顿’，即匈奴、鲜卑服制，时代相去太远，似难征信。）

我怀疑此袜裤当为膝裤之滥觞，为外来服饰，为当时艺人服用，取其便于动作。后渐渐为当时社会采取，这与今日影视明星的服饰直接影响社会服饰是一个道理。后来这种袜裤由穿在外面改为穿在里面，就成了膝裤。当然，此不过是一种猜想，未足定论。

但是在明代小说《金瓶梅》中，这个膝裤倒是常见，不但女人们穿，西门庆也拿来送人。第六十八回写西门庆与妓女郑爱月欢会，有这样一段描写：

两个上床交欢，床上铺的被褥约一尺高。爱月道：“爹脱衣裳不脱？”西门庆道：“咱连衣耍耍罢，只怕他每前边等咱。”一面扯过夏枕，粉头解去下衣，仰卧枕畔，里面穿着红潞绸底衣，褪下一只膝裤腿来，但见花心轻折，柳腰款摆。

由此来看，膝裤是穿在底衣即内裤的里面，交接之时，内裤是必须脱下的，脱下内裤之后，再褪下一条膝裤腿来，这个女人的下半身就近乎全裸了。由于此时他们没有脱上衣，属于临时交会，故此只褪下一只膝裤腿来。

对此介绍最为详细的当属荷兰著名汉学家高罗佩所著《中国古代房内考》，他在第八章中专门介绍了几幅明代春宫图中有关膝裤的描写，不过他把膝裤叫作“裹腿”：

插图13-A画的是一个扎裹腿和穿鞋的女人，她身上仅穿着这两件，其他地方是赤裸裸的。该图采自约1550年的春宫画集《胜蓬莱》。裹腿是用素绸做成的，下面镶有花边，妇女穿上袍子，花边会从下面露出来，盖住鞋面。裹腿是用一根带子系在小腿上的，带子的两端拖垂至地。正如插图18所印明代书籍的插图所示，女人折起裹腿里面的边。插图13-B所示为裹腿的另一种式样，出自1600-1650年的画集，如《花营锦阵》和《江南销夏》（见《秘戏图考》所印）。这些裹腿显然是用浆硬的布制成，用带子在略近脚踝上部的地方系紧，由于没有画出带子的两端，所以无从知道它们的系法。

看书中所示插图，结合这一段文字说明，我们可以对膝裤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它是两条互不连属的直筒状服饰，大体相当于如今没有底的长筒袜，它的作用一是用来盖住女人的小脚，若是穿上鞋，可以罩住鞋面，以免外人看到女人的小脚。二来，旧日女人裹脚，脚踝部分往往肿大难看，扎上膝裤，可以罩住脚踝，不让外人看见。再有就是如刘庭玑所说，罩住裹脚布上端参差不齐的部分。它对于旧日的女人如此重要，所以女人们就是在行房时也往往穿着膝裤。它与睡鞋配合使用，就可以很完整地将整个女人的小脚遮蔽。

著名掌故专家邓云乡先生在所著《红楼风俗谭》中也谈到了膝裤，他引用了《阅世编》一篇记载：

膝袜，旧施于膝下，下垂没履。长幅与男袜等，或彩镶，或绣画，或纯素，甚而或装金珠翡翠，饰虽不一，而体制则同也，崇祯十年以后，制尚短小，仅施于胫上，而下及于履。冬月，膝下或别以绵幅裹之，或长其裤以及之。考其改制之始，原为下施可足，丰趺者可藏拙也。今概用之纤履弓鞋之上，何哉？绣画洒线与昔同，而轻浅雅淡，今为过之。

这里又提出了一种说法，即这个膝裤的作用。原初本是大脚女人用来遮掩大脚的工具，后来竟成为小脚女人的独特装束。香菱是穿着膝裤的，而且我们看贾宝玉的话说得极准确，他说：“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小衣即内裤，书中屡见，它在膝裤的外面，而膝裤又遮蔽着小鞋。既然如此，我说香菱亦是小脚，应该可以论定。由此更可证明，贾府女人皆是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