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一问

麝月是袭人第二吗

宝玉身边共有八个大丫头，经常露面的是袭人、晴雯、麝月。袭人和晴雯人们比较注意，对于麝月则相对较为冷淡。在第五十二回书中集中描写了麝月，给麝月的性格描上了最后一笔，使这个人物凸现出来，我们也可以对这个人物作一番梳理。

麝月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二十回，恰恰是袭人病倒在床，众丫头都去玩了，屋里只有一个麝月看守。宝玉由贾母处吃饭回来，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内灯下抹骨牌。宝玉问她为什么不去玩，麝月说：“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们劳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书中写：“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她第一次出场，就替她定了调，她是袭人第二。袭人的最大特点，一是尽职尽责，二是温柔和顺，麝月确实具备这两点长处。

而且这一次出场是和晴雯一起来写，起到对比作用。书中接下来就写宝玉为麝月篦头，正篦着，晴雯回来取钱，看到此景，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呢，到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也给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取了钱摔帘子就出去了。宝玉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了忙摇手，这时只听帘子唿地一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到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由这一段描写来看，麝月与宝玉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她才会很随便地要求宝玉为她篦头，从晴雯的话里来看，麝月与贾宝玉很可能还有更为亲密的关系，类似袭人。

麝月第二次出场是在第三十一回，晴雯撕扇。晴雯撕了贾宝玉的扇子，宝玉在旁笑道：“响的好，再撕响些。”“只见麝月过来叹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中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他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着依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

我们要注意，这一次仍然是袭人不在场，而麝月与晴雯同时在场。

第三次出场是在第五十一回，袭人回家探母，麝月与晴雯一起陪宝玉睡觉。半夜里宝玉叫袭人，晴雯听到喊麝月“连我都醒了，他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挺死尸的。”书中写：“麝月翻身打个哈气，笑道：‘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仅仅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写出了麝月温柔和顺的另一面——调皮。及至她出去，晴雯要吓她一吓，因而着了风寒，引起“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一段文字，麝月就成了主角。她与贾宝玉一起找银子打发医生，不识得戥子，只拣了一块大的给了领医生来的婆子，婆子说：“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个，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个，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关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些你拿了去吧。”活写出大家主儿的丫头们那一种富贵气。

第四回出场就是第五十二回，虽然总的来看，在这一回书中她仍然是作为晴雯的陪衬出现，但是这种陪衬毋宁说是互相映衬，是双峰并峙，二水分流。先是平儿单独把麝月叫了出去，告诉她坠儿偷镯子之事。再是晴雯知道后用簪子戳坠儿的手，她“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及至晴雯叫来宋妈，要撵坠儿出去，宋妈提议等袭人回来再作处理，麝月则当即表态：“这也罢了，早也是去，晚也是去，带了去，早清净一日。”最精彩的是坠儿的母亲对于赶走坠儿不服，挑晴雯的错儿说：“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叫他名字。在姑娘就使得，在我们就成野人了。”晴雯急得说不出道理，只说“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我出去。”麝月则不同，她一反平素温柔和顺的状态，伶牙俐齿地说了一番话：“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理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理？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儿，从小儿直叫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恐怕难养活，巴巴儿的写了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日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来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在老太太跟前当些体面差使，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子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家里上千的人，他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

在大观园众奴婢当中，如此伶牙俐齿者除了林红玉，就是这位麝月姑娘，都出自怡红院。而且她的出场，除了与众丫头一起出现，只有名字没有描写的不算外，都是袭人不在场，而与晴雯一同出现。书中仅凭这一段言辞，就把她和袭人与晴雯彻底区分开来。她比袭人有脾气，有决断，又比晴雯有头脑，有辩才。因之她就不是第二个袭人，而是独具面目的“这一个”，是麝月姑娘，不是任何人的翻版。所以脂砚批语中说，袭人出嫁前有“好歹留着麝月”之语。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麝月掣到的酒签是“这面上是一枝荼蘼花，题着‘韶华极盛’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这说明在全书的最后结局，确实是唯有麝月陪伴着贾宝玉走到底的。那么这个人物就不可轻视。我们以后也许还会谈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