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问

林黛玉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林黛玉闻听贾宝玉犯了病，“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紫鹃来为她捶背，她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文字不多，却把宝黛那种休戚相关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及至宝玉服了药，安静了些，林黛玉又时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她心中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处去。”她这是在自欺欺人了。贾宝玉只听说一个林黛玉要回苏州的谎信儿，就那样大病，其中缘由，只有傻子才猜不透。可以说，贾宝玉这一闹，已经将他和林黛玉的情愫昭告天下，路人皆知之了，怎么瞒也瞒不住的。但是林黛玉竟然还以为别人不知。其实，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她和宝玉的情感被人窥破。因此宝玉一病，她就首先想到众人皆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这一层，她是盼望众人不知，而不是果真众人不知。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个人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她，窥视她，终究有一天会来揭露她，那就是赵姨娘。

对于赵姨娘，经过薛宝钗的提醒，林黛玉早就提高了警惕。

第五十二回写道：“宝玉因让众姊妹先行，自己落后，黛玉便又叫住他问道：‘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宝玉道：‘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黛玉还有话说，又不曾出口，出了一回神，便说道：‘你去吧！’宝玉也觉心里有许多话，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想了一想也笑道：‘明日再说罢！’一面下了阶矶，低头正欲迈步，复又忙回身问道：‘如今夜越发长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黛玉道：‘昨儿夜里好，只咳嗽了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宝玉又笑道：‘正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才想起来。’一面说，一面便挨过身来，悄悄道：‘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一语未了，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瞧黛玉，问：‘姑娘这两天好？’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让坐，说：‘难为姨娘想着，怪冷的天，亲自走来。’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与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

应该说，林黛玉提高警惕是必要的，但是做法却很拙劣，俩人正在亲密地说话儿，赵姨娘一来，贾宝玉便走了，显见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那赵姨娘虽然浑，却并不傻，不会看不出两人对她的戒心，这只能增加赵姨娘对两人的仇恨。

这一句贾宝玉没有说完的话，却在隔了五回书之后再次出现，紫鹃问贾宝玉：“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进来，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贾宝玉告诉她：“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去，也太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正要告诉他，没得说完。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这个燕窝是一个小小的事情，但是曹雪芹却派了大用场，由钗、黛推心，引出吃燕窝，由吃燕窝又引出贾宝玉犯病，十二回书中间，时断时续，若断若续，牵连勾挂，确是细密之至。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在这样两次涉及燕窝的谈话中，都有赵姨娘出场。第一次上面已经说过，第二次，就是第五十七回紫鹃问贾宝玉这一次，在此去前，赵姨娘却又出场了。雪雁对紫鹃说：“姐姐你听笑话，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钏姐姐在下房说话，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当有什么话说，原来他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给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儿送殡去，跟他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袄儿。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的，往脏地方去，恐怕弄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借我的弄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了，我的衣裳、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呢！姑娘又病着，竟废了大事，误了你老出门，不如再转借罢。”雪雁也是一个心中没算计的，她不想借给赵姨娘衣服，却推到林黛玉的身上，所以紫鹃说她：“你这小东西到也巧，你不借给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赵姨娘是一个心胸极其狭小的妇人，雪雁不借给她衣服，她不会说是雪雁的个人行为，她会很自然地想到林黛玉，想到林黛玉对她存有戒心，她的丫头才对她冷漠。何况雪雁又直接提到了林黛玉。对这一层利害关系，紫鹃是知道的，所以她才问雪雁：“他这会子就去呀还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说她这会子已经去了，紫鹃才没有说什么。我们可以设想，如果此时赵姨娘还没有走，紫鹃一定会想出法子加以补救。而紫鹃恰是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才去找贾宝玉，向他打听这个燕窝事件的，这两个事情的关联就非常明显。

毫无疑问，雪雁的行为进一步加深了赵姨娘对潇湘馆、对林黛玉的怨怼之情，如此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在适当的时机，以适当的方式加以报复。何况贾宝玉的闹病，把两人的致命伤暴露无遗，这两人谁也离不开谁，伤害一个，就是伤害两个。那么，一个“一箭双雕”之计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用不着多么聪明的脑子就会想出。

林黛玉最担心的应该是赵姨娘，可是现在她还蒙在鼓里，让人为她捏一把汗。既然曹雪芹如此意匠经营，将赵姨娘与小小的燕窝相联结，那么，将来她会不会利用这个燕窝对林黛玉中伤毁谤？这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