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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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贾母是“生活美学家”吗

第二五六问贾母是“生活美学家”吗第四十回书中主角如宝、黛、钗全部退居末位,主角是贾母和刘姥姥,配角是鸳鸯和王熙凤。在这一回书中,作者用心写了贾母的“生活美学”,使人不得不对这位老太太刮目相看,她绝不是普通的贵妇人,是一位经过见过具有高度美学修养的“生活美学家”。此回开头即写,李纨正领着丫头、婆子从大观楼往下搬东西,贾母带领一众人来了,李纨献上一盘子折枝菊花,...
第二五六问

贾母是“生活美学家”吗

第四十回书中主角如宝、黛、钗全部退居末位,主角是贾母和刘姥姥,配角是鸳鸯和王熙凤。在这一回书中,作者用心写了贾母的“生活美学”,使人不得不对这位老太太刮目相看,她绝不是普通的贵妇人,是一位经过见过具有高度美学修养的“生活美学家”。

此回开头即写,李纨正领着丫头、婆子从大观楼往下搬东西,贾母带领一众人来了,李纨献上一盘子折枝菊花,贾母拣了一枝大红的插在鬓上。试想一下,一位遍体绫罗,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鬓边插一朵大红的菊花,会有多么美。值得注意的是她只插了一朵,只是略微点缀一下。“一朵”这个数量词非常重要,无论在物理学中,还是在哲学或者美学中,“度”这个概念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它往往是一种数量的叠加,就可以使事物起根本性的变化。水在100℃以下,0℃以上是液体,100℃以上是气体,0℃以下是固体,这一现象尽人皆知,属于物理现象。哲学把这种现象总结起来,认为一切事物都会向反面转化,转化的关节点就是这个“度”,超过度,事物的性质就变了。在美学当中,“度”仍然重要,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就认为美在于数量的关系。我们看凤姐:“便拉过刘姥姥来,笑道:‘让我打扮你老人家。’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刘姥姥比贾母插得多得多,可是并没有显出更美,反而“成了个老妖精”,这就因为她过了“度”。由此看来,贾母很懂得“度”的把握。

她们来到林黛玉住的潇湘馆,贾母见窗上的纱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潇湘馆以“万竿绿竹”为特色,“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突出的是“清幽”。窗纱若是再用绿色,就“顺”了色,那绿色会显得晦暗,沉重,少些生气和轻灵,反遮盖了那一个“清”字。那么改用什么纱呢?贾母提出一种“软烟罗”。那“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其中一种是银红色,又叫“霞影纱”。贾母提议用这“霞影纱”糊窗户,说是“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这个意见可说精彩之至。当年宋徽宗给画院的待诏们出题作画,题目叫作“万绿丛中一点红”。有人就画了万竿翠竹之下,站立一个美人,那“一点红”就是美人唇上的胭脂。真所谓“动人春色不须多”,只这轻轻一点,就境界全出,红绿相宜,互相映衬。贾母的这个意见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拿银红色的纱来糊窗户,就如在流霞影里看那一片绿色,那绿色便有了生机,有了灵性,将那“清幽”的底蕴和盘托出。

吃罢饭,来到薛宝钗的蘅芜苑,只见房屋内“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母当时就有了意见,批评王熙凤小气,不给薛宝钗送些玩器。薛姨妈向她解释,说:“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贾母便说:“使不得,虽然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说着便命鸳鸯将她的两件梯己东西拿来,给薛宝钗摆上。这两样梯己东西,一样是石头盆景儿,一样是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再搭上一幅水墨字面白绫帐子。这三样摆设,都不是什么贵重古董,而是很雅致的“清玩”。石头盆景一般以太湖石、灵璧石为之,以绉、瘦、漏、透四者具备为上品,若是灵璧石,则还要加上一个“声清如磬”。丰润上水路村周围旧日出产一种“上水石”,石体疏松,孔隙充盈,若是在盆底加水,水可沿石而上,直达顶颠,可以点缀一些绿色植物,亦为盆景石中之上品。据宋代赵希鹄撰《洞天清录》,桌屏的发明者为苏东坡、黄山谷。原名砚屏,多以石制,目的是障蔽风尘以护砚。古人爱在砚底和砚侧刻些自抒己意的铭文,砚屏出现,则可以既刻于砚,又刻于屏,表而出之。后来则成为案头的摆件,也出现了书中所写的“纱屏”。至于“墨烟冻石鼎”,是指用黑白相间的冻石雕制的鼎。冻石为一种半透明状的有油脂感的石头,多用来刻章,比如著名的青田石。据邓散木撰《篆刻学》介绍,就有灯光冻、鱼脑冻、酱油冻、松皮冻等多种,同样著名的寿山石也有天蓝冻、牛角冻、豹皮冻等诸多名色。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大件,摆放案头,就使空旷的房间多了一些雅致、一些情趣,再配上那一件“水墨字面白绫帐子”,整个房间不仅素朴清雅,而且有了生活的温馨。贾母确实像她自己所说,是很懂生活,很懂精雅的生活的。她的审美理念总的来讲,是忌俗求雅,雅中求活,求天趣,是一种很高超的美学心理。

值得注意的是贾母所说薛宝钗房间不宜太过素朴的两点理由,她说:“使不得,虽然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她这样说,起码有一半是说给刘姥姥听,因为刘姥姥就是一位穷亲戚,她怕刘姥姥产生误会,以为贾家慢待亲戚。后一个理由则是实话,环境影响人的命运,人的命运也可由环境体现,这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重要特征,比如大家都知道的风水学就是一种。年轻的姑娘住居如果太过朴素,则有孤居之象。贾母对这一点相当敏感,以她阅世之深,知人之深,仅就薛宝钗房中的摆布,就会考虑要不要给贾宝玉找这样一个有孤居之态的媳妇。

我们还要看到,当贾母看到薛宝钗的房间太过朴素,先是说“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继而责备凤姐“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其实贾母何尝不知道,薛宝钗是和母亲投奔王夫人来的,王熙凤又是她的亲表姐,什么东西不会给她?她这样说,同时向薛家母女也向王夫人、王熙凤表明了自己对于薛家母女的关心,不动声色地施以笼络,一箭双雕,恰到好处。这位老太太为人处世也已经进入美学范畴,不能不让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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