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问

贾琏到哪儿去了

贾瑞第一次去见王熙凤，王熙凤假意接待，俩人有这样几句对话引人注目：“贾瑞见凤姐如此打扮，亦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原故。’贾瑞笑道：‘别是在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凤姐道：‘也未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贾瑞笑道：‘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凤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贾瑞听了，喜得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狠。’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

从这段对话来看，这个时候贾琏不在家，不是平常出外办事，而是出了远门，故此贾瑞才说凤姐天天也闷得狠。从这里往后的情节来看，凤姐那样调兵遣将地收拾贾瑞，贾琏竟然一直没有露面，也像是出了远门的样子。可是书中并没有写他出远门，这就让人奇怪。

在第十二回之前，贾琏一直没有正式登场，也就是说书中没有对他进行正面的描写。可是我们读书的时候，却总觉贾琏在场似的，这就不能不说曹雪芹用笔的高超，他一直用侧笔带着这个人物走。我们来看一下在此回之前书中如何处理贾琏。

我们第一次知道贾琏，是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冷子兴说：“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子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喜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这是一个概略性的介绍，从这以后整整五回，这位琏二爷没有出场，一直到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送到凤姐处，这才写到贾琏，他在干什么？在“白昼宣淫”。但书中没有明写，只用一句话：“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便把这位琏二爷的人品从侧面描了一笔。然后就是第十一回，宁府排家宴，写到贾琏，也只一句话：“先是贾琏、贾蔷到来，先看了各处的座位。”这只是点明贾琏确在荣府管事而已，也没有做任何正面描写。再就是我们看到的第十二回，在凤姐和贾瑞的对话中把他端出来，意在说明此时他不在家，出了远门，故此贾瑞才敢放心大胆地来会凤姐，敢于说出“嫂子天天也闷的狠”这样的话。

那么贾琏究竟去干什么了？在此前的书中找不到任何线索。若说曹雪芹只是为写出贾瑞与凤姐的故事，就无缘无故地让贾琏不在家？这也不是《红楼梦》一贯笔法。我们知道贾瑞第一次见凤姐是在九月的上旬，他找到凤姐家中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是在腊月初二，九月上旬宁府排家宴贾琏还在场，两个月之后他就不在家出了远门。初二是冬至的第二天，古人极其重视冬至，当作一个大节气来过，重要性不亚于春节。贾琏作为荣府掌家人，若没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绝不会出远门。在此回书的末后，贾琏确实出了远门，那是林如海病重，贾琏送林黛玉赴扬州探视，时间是“冬底”，书中这样写：“再讲这年冬底，两淮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腊月正是冬底，贾琏是在腊月走的，可是从贾瑞的问话来看，贾瑞是在贾琏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来会凤姐的，这一段时间不会很短，因为从京城到扬州不是很近的路程，从贾瑞的问话看，他与凤姐初次会面应该是贾琏办完事应该回来却没有回来，可是他问话的时间却是腊月初二，充其量贾琏刚刚起身，这在时间上又不接榫。

由这里我们可以推断，在《红楼梦》旧稿中，贾瑞的故事是发生在贾琏送林黛玉赴扬州期间，曹雪芹在修改中把贾瑞的故事在时间上提前了，却忽略了时间的对接，这才出现开头所引那一段奇怪的对话。年轻时读《红楼梦》，就觉贾瑞的故事来得突兀，与全书其他情节毫无关联，好像单摆浮搁地放在那里。这次重读，发现这种时间的错位，才隐约觉出其中可能另有含义，我们在以后有关情节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