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首页/道家/观老庄影响论——一名《三教源流异同论》

观老庄影响论——一名《三教源流异同论》

观老庄影响论——一名《三教源流异同论》叙 意西域诸祖,造论以破外道之执,须善自他宗。此方从古经论诸师,未有不善自他宗者。吾宗末学,安于孤陋,昧于同体,视为异物,不能融通教观,难于利俗。其有初信之士,不能深穷教典,苦于名相支离,难于理会。至于酷嗜老庄为文章渊薮,及其言论指归,莫不望洋而叹也。迨观诸家注释,各徇所见,难以折衷。及见《口义》《副墨》,深引佛经,每一...

观老庄影响论——一名《三教源流异同论》

叙 意

西域诸祖,造论以破外道之执,须善自他宗。此方从古经论诸师,未有不善自他宗者。吾宗末学,安于孤陋,昧于同体,视为异物,不能融通教观,难于利俗。其有初信之士,不能深穷教典,苦于名相支离,难于理会。至于酷嗜老庄为文章渊薮,及其言论指归,莫不望洋而叹也。迨观诸家注释,各徇所见,难以折衷。及见《口义》《副墨》,深引佛经,每一言有当,且谓“一大藏经皆从此出”,而惑者以为必当,深有慨焉。

余居海上,枯坐之余,因阅《楞严》《法华》次,有请益老庄之旨者,遂蔓衍及此以自决,非敢求知于真人,以为必当之论也。且慨从古原教破敌者,发药居多,而启膏肓之疾者少,非不妙投,第未诊其病源耳。是故余以唯心识观而印决之,如摩尼圆照,五色相鲜,空谷传声,众响斯应。苟唯心识而观诸法,则彼自不出影响间也,故以名论。

论教源

尝观世之百工技艺之精,而造乎妙者,不可以言传;效之者,亦不可以言得。况大道之妙,可以口耳授受、语言文字而致哉?盖在心悟之妙耳。是则不独参禅,贵在妙悟,即世智辩聪,治世语言,资生之业,无有一法不悟而得其妙者,妙则非言可及也。故吾佛圣人说《法华》,则纯谭实相,乃至妙法,则未措一词,但云“如是”而已。

至若悟妙法者,但云善说法者,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而《华严》五地圣人,善能通达世间之学,至于阴阳术数、图书印玺、医方辞赋,靡不该练,然后可以涉俗利生。故等觉大士,现十界形,应以何身何法得度,即现何身何法而度脱之。由是观之,佛法岂绝无世谛,而世谛岂尽非佛法哉?由人不悟大道之妙,而自画于内外之差耳。道岂然乎?

窃观古今卫道藩篱者,在此则曰彼外道耳,在彼则曰此异端也。大而观之,其犹贵贱偶人,经界太虚,是非日月之光也,是皆不悟自心之妙,而增益其戏论耳。盖古之圣人无他,特悟心之妙者,一切言教,皆从妙悟心中流出,应机而示浅深者也,故曰“无不从此法界流,无不还归此法界”。是故吾人不悟自心,不知圣人之心;不知圣人之心,而拟圣人之言者,譬夫场人之欣戚,虽乐不乐,虽哀不哀,哀乐原不出于己有也。哀乐不出于己,而以己为有者,吾于释圣人之言者见之。

论心法

余幼师孔不知孔,师老不知老。既壮,师佛不知佛。退而入于深山大泽,习静以观心焉,由是而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既唯心识观,则一切形,心之影也;一切声,心之响也。是则一切圣人,乃影之端者;一切言教,乃响之顺者。由万法唯心所现,故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以心外无法,故法法皆真。迷者执之而不妙,若悟自心,则法无不妙。心法俱妙,唯圣者能之。

论去取

吾佛经尽出自西域,皆从翻译。然经之来,始于汉,至西晋方大盛。晋之译师,独称罗什为最,而什之徒,生、肇、融、睿四公,僧之麟凤也,而什得执役。然什于肇亦曰:“余解不谢子,文当相揖耳。”盖肇尤善老庄焉。然佛经皆出金口所宣,而至此方,则语多不类,一经而数译者有之,以致浅识之疑,殊不知理实不差,文在译人之巧拙耳。故藏经凡出什之手者,文皆雅致,以有四哲左右焉。故《法华》理深辞密,曲尽其妙不在言;而《维摩》文势宛庄,语其理自昭著。

至于肇四论,则浑然无隙,非具正法眼者,断断难明,故惑者非之以空宗庄老孟浪之谈,宜矣。清凉观国师,华严菩萨也,至疏《华严》,每引《肇论》,必曰肇公,尊之也。尝窃论之,藉使肇见不正,则什何容在座?什眼不明,则译何以称尊?若《肇论》不经,则观又何容口?古今质疑颇多,而概不及此,何哉?

至观《华严疏》,每引老庄语甚夥,则曰“取其文,不取其意”。圭峰则谓二氏不能原人,《宗镜》辟之尤著。然上诸师,皆应身大士,建大法幢者,何去取相左如此?尝试论之,抑各有所主也。盖西域之语,质直无文,且多重复,而译师之学不善两方者,则文多鄙野,大为理累。

盖中国圣人之言,除五经束于世教,此外载道之言者,唯老一书而己。然老言古简,深隐难明,发挥老氏之道者,唯庄一人而已。《笔乘》有言:“老之有庄,犹孔之有孟。”斯言信之。然孔称老氏“犹龙”,假孟而见庄,岂不北面耶?间尝私谓中国去圣人,即上下千古负超世之见者,去老唯庄一人而已;载道之言,广大自在,除佛经,即诸子百氏究天人之学者,唯庄一书而已。藉令中国无此人,万世之下不知有真人;中国无此书,万世之下不知有妙论。

盖吾佛法广大微妙,译者险辞以济之,理必沉隐,如《楞伽》是已。是故什之所译称最者,以有四哲为之辅佐故耳。观师有言“取其文,不取其意”,斯言有由矣。设或此方有过老庄之言者,肇必舍此而不顾矣。由是观之,肇之经论用其文者。盖肇宗《法华》,所谓善说法者,世谛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乃深造实相者之所为也。圭峰少而《宗镜》远之者,孔子作《春秋》假天王之令而行赏罚,二师其操法王之权而行褒贬欤?清凉则浑融法界,无可无不可者。故取而不取,是各有所主也。

故余于《法华》见观音三十二应,则曰:“应以婆罗门身得度,即现其身而为说法。”至于妙庄严二子则曰:“汝父信受外道,深著婆罗门法。”且二子亦悔生此邪见之家。盖此方老庄,即西域婆罗门类也。然此刚为现身说法,旋即斥为外道邪见,何也?盖在著与不著耳。由观音圆通无碍,则不妨现身说法;由妙庄深生执著,故为外道邪见。是以圣人教人,但破其执,不破其法。是凡执著音声色相者,非正见也。

论学问

余每见学者披阅经疏,忽撞引及子史之言者,如拦路虎,必惊怖不前。及教之亲习,则曰“彼外家言耳”,掉头弗顾。抑尝见士君子为庄子语者,必引佛语为证,或一言有当,且曰“佛一大藏尽出于此”。嗟乎,是岂通达之谓耶?质斯二者,学佛而不通百氏,不但不知世法,而亦不知佛法;解庄而谓尽佛经,不但不知佛意,而亦不知庄意。此其所以难明也。故曰:“自大视细者不尽,自细视大者不明。”余尝以三事自勖曰:“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知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知此,可与言学矣。

论教乘

或问:“三教圣人本来一理,是果然乎?”曰:若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而观,不独三教本来一理,无有一事一法,不从此心之所建立;若以平等法界而观,不独三圣本来一体,无有一人一物,不是毗卢遮那海印三昧威神所现。故曰:不坏相而缘起,染净恒殊;不舍缘而即真,圣凡平等。

但所施设有圆融行布、人法权实之异耳。圆融者,一切诸法,但是一心,染净融通,无障无碍。行布者,十界、五乘、五教理事、因果浅深不同。所言十界,谓四圣、六凡也;所言五教,谓小、始、终、顿、圆也;所言五乘,谓人、天、声闻、缘觉、菩萨也。佛则最上一乘矣。然此五乘,各有修进,因果阶差,条然不紊。

所言人者,即盖载两间,四海之内,君长所统者是已,原其所修,以五戒为本。所言天者,即欲界诸天,帝释所统,原其所修,以上品十善为本;色界诸天,梵王所统,无色界诸天,空定所持,原其所修,上品十善,以有漏禅九次第定为本。此二乃界内之因果也。所言声闻所修,以四谛为本;缘觉所修,以十二因缘为本;菩萨所修,以六度为本。此三乃界外之因果也。佛则圆悟一心,妙契三德,摄而为一,故曰圆融;散而为五,故曰行布。然此理趣,诸经备载。由是观之,则五乘之法,皆是佛法;五乘之行,皆是佛行。良由众生根器大小不同,故圣人设教浅深不一,无非应机施设,所谓“教不躐等”之意也。

由是证知,孔子,人乘之圣也,故奉天以治人。老子,天乘之圣也,故清净无欲,离人而入天。声闻、缘觉,超人天之圣也,故高超三界,远越四生,弃人天而不入。菩萨,超二乘之圣也,出人天而入人天,故往来三界,救度四生,出真而入俗。佛则超圣凡之圣也,故能圣能凡,在天而天,在人而人,乃至异类分形,无往而不入。且夫能圣能凡者,岂圣凡所能哉?

据实而观,则一切无非佛法,三教无非圣人。若人若法,统属一心;若事若理,无障无碍,是名为佛。故圆融不碍行布,十界森然;行布不碍圆融,一际平等。又何彼此之分,是非之辩哉?故曰:或边地语说四谛,或随俗语说四谛。盖人天随俗而说四谛者也。

原彼二圣,岂非吾佛密遣二人,而为佛法前导者耶?斯则人法皆权耳。良由建化门头,不坏因果之相,三教之学皆防学者之心,缘浅以及深,由近以至远。是以孔子欲人不为虎狼禽兽之行也,故以仁义礼智授之,姑使舍恶以从善,由物而入人。修先王之教,明赏罚之权,作《春秋》以明治乱之迹,正人心,定上下,以立君臣父子之分,以定人伦之节。其法严,其教切,近人情而易行。但当人欲横流之际,故在彼汲汲犹难之。吾意中国非孔氏,而人不为禽兽者几希矣。虽然,孔氏之迹固然耳,其心岂尽然耶?况彼明言之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观其济世之心,岂非据菩萨乘,而说治世之法者耶?经称儒童,良有以也。

而学者不见圣人之心,将谓其道如此而已矣。故执先王之迹以挂功名,坚固我执,肆贪欲而为生累,至操仁义而为盗贼之资,启攻斗之祸者,有之矣。故老氏愍之曰:“斯尊圣用智之过也,若绝圣弃智,则民利百倍;剖斗折衡,则民不争矣。”甚矣,贪欲之害也,故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故其为教也,离欲清净,以静定持心,不事于物,澹泊无为,此天之行也。使人学此,离人而入于天。

由其言深沉,学者难明,故得庄子起而大发扬之。因人之固执也深,故其言之也切。至于诽尧舜,薄汤武,非大言也,绝圣弃智之谓也。治推上古,道越羲皇,非漫谈也,甚言有为之害也。诋訾孔子,非诋孔子,诋学孔子之迹者也。且非实言,乃破执之言也,故曰:“寓言十九,重言十七。”诃教劝离,隳形泯智,意使离人入天,去贪欲之累故耳。至若精研世故,曲尽人情,破我执之牢关,去生人之大累,寓言曼衍,比事类辞,精切著明,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此其说人天法,而具无碍之辩者也,非夫现婆罗门身而说法者耶?何其游戏广大之若此也。粃糠尘世,幻化死生,解脱物累,逍遥自在,其超世之量何如哉?

尝谓五伯僭窃之余,处士横议,充塞仁义之途,若非孟氏起而大辟之,吾意天下后世难言矣。况当群雄吞噬之剧,举世颠瞑,亡生于物欲,火驰而不返者众矣。若非此老崛起,攘臂其间,后世纵有高洁之士,将亦不知轩冕为桎梏矣。均之济世之功,又何如耶?

然其工夫由静定而入,其文字从三昧而出。后人以一曲之见而窥其人,以浊乱之心而读其书,茫然不知所归趣。苟不见其心而观其言,宜乎惊怖而不入也。且彼亦曰:“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然彼所求之大圣,非佛而又其谁耶?吾意彼为吾佛破执之前矛,斯言信之矣。世人于彼尚不入,安能入于佛法乎?

论工夫

吾教五乘进修工夫,虽各事行不同,然其修心,皆以止观为本。故吾教止观,有大乘,有小乘,有人天乘,四禅八定,九通明禅。

孔氏亦曰:“知止而后有定。”又曰:“自诚明。”此人乘止观也。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又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庄子亦曰:“莫若以明。”又曰:“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又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惟止,能止众止也。”又曰:“大定持之。”至若“百骸九窍,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又曰:“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至若黄帝之退居,颜子之心斋,丈人承蜩之喻,仲尼梦觉之论,此其静定工夫,举皆释形去智,离欲清净。所谓厌下苦粗障,欣上净妙离,冀去人而入天。按教所明,乃舍欲界生,而生初禅者,故曰“宇泰定者,发乎天光”。此天乘止观也。

《首楞严》曰:“一切世间所修心人,爱染不生,无留欲界,是人应念身为梵侣。”又曰:“欲习既除,离欲心现,是人应时能行梵德,名为梵辅。”又曰:“清净禁戒,加以明悟,是人应时能统梵众,为大梵王。”又曰:“此三胜流,一切烦恼所不能逼。虽非正修真三摩地,清净心中,诸漏不动,名为初禅。至于澄心不动,湛寂生光,倍倍增胜,以历二三四禅。精见现前,陶铸无碍,以至究竟群几,穷色性性,入无边际,名色究竟天。”此其证也。

由是观之,老氏之学,若谓大患莫若于有身,故灭身以归无;劳形莫先于有智,故释智以沦虚,此则有似二乘。且出无佛世,观化知无,有似独觉。原其所宗,虚无自然,即属外道。观其慈悲救世之心,人天交归,有无双照,又似菩萨。盖以权论,正所谓现婆罗门身而说法者;据实判之,乃人天乘精修梵行而入空定者是也。所以能济世者,以大梵天王为娑婆主,统领世界,说十善法,救度众生。据《华严》地上菩萨为大梵王,至其梵众,皆实行天人,由人乘而修天行者,此其类也无疑矣。吾故曰“庄语纯究天人之际”,非孟浪之谈也。

论行本

原夫即一心而现十界之像,是则四圣六凡,皆一心之影响也,岂独人天为然哉?究论修进阶差,实自人乘而立,是知人为凡圣之本也。故裴休有言曰:“鬼神沉幽愁之苦,鸟兽怀獝狖之悲,修罗方瞋,诸天耽乐,可以整心虑,趣菩提,唯人道为能耳。”由是观之,舍人道无以立佛法,非佛法无以尽一心。是则佛法以人道为镃基,人道以佛法为究竟。故曰:“菩提所缘,缘苦众生;若无众生,则无菩提。”此之谓也。

所言人道者,乃君臣父子夫妇之间,民生日用之常也。假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识不知,无贪无竞,如幻化人,是为诸上善人俱会一处,即此世界为极乐之国矣,又何庸夫圣人哉?奈何人者,因爱欲而生,爱欲而死,其生死爱欲者,财、色、名、食、睡耳。由此五者,起贪爱之心,构攻斗之祸,以致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先王之赏罚,不足以禁其心,适一己无厌之欲,以结未来无量之苦。是以吾佛愍之曰:“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无所依止。”故现身三界,与民同患,乃说离欲出苦之要道耳。且不居天上而乃生于人间者,正示十界因果之相,皆从人道建立也。

然既处人道,不可不知人道也,故吾佛圣人不从空生,而以净梵为父、摩耶为母者,示有君亲也;以耶输为妻,示有夫妇也;以罗侯为子,示有父子也。且必舍父母而出家,非无君亲也,割君亲之爱也;弃国荣而不顾,示名利为累也;掷妻子而远之,示贪欲之害也;入深山而苦修,示离欲之行也;先习外道四遍处定,示离人而入天也;舍此而证正遍正觉之道者,示人天之行不足贵也。成佛之后,入王宫而舁父棺,上忉利而为母说法,示佛道不舍孝道也;依人间而说法,示人道易趣菩提也;假王臣为外护,示处世不越世法也。此吾大师示现度生之楷模,垂诫后世之弘范也。

嗟乎,吾人为佛弟子,不知吾佛之心;处人间世,不知人伦之事。与之论佛法,则笼侗真如,瞒顸佛性;与之论世法,则触事面墙,几如梼昧;与之论教乘,则曰枝叶耳,不足尚也;与之言六度,则曰菩萨之行,非吾所敢为也;与之言四谛,则曰彼小乘耳,不足为也;与之言四禅八定,则曰彼外道所习耳,何足齿也;与之言人道,则茫不知君臣父子之分,仁义礼智之行也。嗟乎,吾人不知何物也,然而好高慕远,动以口耳为借资,竟不知吾佛教人出世,以离欲之行为第一也,故曰:“离欲寂静,最为第一。”

以余生人道,不越人乘,故幼师孔子;以知人欲为诸苦本,志离欲行,故少师老庄;以观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知十界唯心之影响也,故皈命佛。

论宗趣

老氏所宗虚无大道,即《楞严》所谓晦昧为空,八识精明之体也。然吾人迷此妙明一心,而为第八阿赖耶识,依此而有七识为生死之根,六识为造业之本,变起根身器界生死之相。是则十界圣凡,统皆不离此识,但有执破染净之异耳。以欲界凡夫,不知六尘五欲境界,唯识所变,乃因六识分别,起贪爱心,固执不舍,造种种业,受种种苦,所谓人欲横流。

故孔子设仁义礼智教化为堤防,使思无邪,姑舍恶而从善,至于定名分,正上下,然其道未离分别。即所言静定工夫,以唯识证之,斯乃断前六识分别邪妄之思,以袪斗诤之害;而要归所谓妙道者,乃以七识为指归之地,所谓生机道原,故曰“生生之谓易”是也。

至若老氏以虚无为妙道,则曰“谷神不死”,又曰“死而不亡者寿”,又曰“生生者不生”。且其教以绝圣弃智、忘形去欲为行,以无为为宗极,斯比孔则又进。

观生机深脉,破前六识分别之执,伏前七识生灭之机,而认八识精明之体,即《楞严》所谓罔象虚无、微细精想者,以为妙道之源耳,故曰“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以其此识乃全体无明,观之不透,故曰“杳杳冥冥,其中有精”。以其识体不思议熏、不思议变,故曰“玄之又玄”,而称之曰妙道。以天地万物皆从此中变现,故曰“天地之根,众妙之门”。不知其所以然而然,故庄称“自然”。且老乃中国之人也,未见佛法,而深观至此,可谓捷疾利根矣。借使一见吾佛而印决之,岂不顿证真无生耶?

吾意西涉流沙,岂无谓哉?大段此识,深隐难测。当佛未出世时,西域九十六种,以六师为宗,其所立论百什,至于得神通者甚多,其书又不止此方之老庄也。洎乎吾佛出世,灵山一会英杰之士,皆彼六师之徒,且其见佛,不一言而悟,如良马见鞭影而行。岂非昔之工夫有在,但邪执之心未忘,故令见佛,只在点化之间以破其执耳。故佛说法,原无赘语,但就众生所执之情,随宜而击破之,所谓“以楔出楔”者,本无实法与人也。至于楞严会上,微细披剥,次第征辩,以破因缘自然之执,以断凡夫外道二乘之疑。

而看教者不审乎此,但云彼西域之人耳,此东土之人也。人有彼此,而佛性岂有二耶?且吾佛为三界之师,四生之父,岂其说法,止为彼方之人,而此十万里外,则绝无分耶?

然而一切众生,皆依八识而有生死,坚固我执之情者,岂只彼方众生有执,而此方众生无之耶?是则此第八识,彼外道者,或执之为冥谛,或执之为自然,或执之为因缘,或执之为神我。即以定修心生于梵天,而执之为五现涅槃,或穷空不归而入无色界天,伏前七识生机不动,进观识性,至空无边处、无所有处,以极非非想处。此乃界内修心,而未离识性者。故曰“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前认识神。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认作本来人”者,是也。

至于界外声闻,已灭三界见思之惑,已断三界生死之苦,已证无为寂灭之乐,八识名字尚不知,而亦认为涅槃,将谓究竟归宁之地,且又亲从佛教得度,犹费吾佛四十年弹诃淘汰之功。至于法华会上,犹怀疑佛之意,谓以小乘而见济度,虽地上菩萨,登七地己,方舍此识,而犹异熟未空。

由是观之,八识为生死根本,岂浅浅哉?故曰:“一切世间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成声闻、缘觉,及成外道,诸天魔王,及魔眷属,皆由不知二种根本。一者无始生死根本,则汝今者与诸众生,用攀缘心为自性者;二者无始涅槃元清净体,则汝今者识精元明,能生诸缘,缘所遗者。”正此之谓也。

噫,老氏生人间世,出无佛世,而能穷造化之原,深观至此,即其精进工夫,诚不易易,但未打破生死窠窟耳。古德尝言:“孔助于戒,以其严于治身;老助于定,以其精于忘我。二圣之学,与佛相须而为用。”岂徒然哉?据实而论,执孔者,涉因缘;执老者,堕自然。要皆未离识性,不能究竟一心故也。佛则离心意识,故曰:“本非因缘,非自然性,方彻一心之源耳。”此其世、出世法之分也。

故佛所破,正不止此,即出世三乘,而亦皆在其中矣。世人但见庄子诽尧舜,薄汤武,诋訾孔子之徒,以为惊异。若闻世尊诃斥二乘以为焦芽败种,悲重菩萨以为佛法阐提,又将何如耶?然而佛诃二乘,非诃二乘,诃执二乘之迹者,欲其舍小趣大也。所谓庄诋孔子,非诋孔子,诋学孔子之迹者,欲其绝圣弃智也,要皆遣情破执之谓也。若果情忘执谢,其将把臂而游妙道之乡矣。方且欢忻至乐之不暇,又何庸夫愦愦哉?

此其华严地上菩萨,而于涂炭事灰、卧棘投针之俦,靡不现身其中,与之而作师长也。苟非佛法,又何令彼入佛法哉?故彼六师之执帜,非佛不足以拔之。吾意老庄之大言,非佛法不足以证。向之信乎游戏之谈,虽老师宿学,不能自解免耳。今以唯心识观,皆不出乎影响矣。

此论创意,盖予居海上时,万历戊子冬,乞食王城,尝与洞观居士夜谈所及,居士大为抚掌。庚寅夏日,始命笔焉。藏之既久,向未拈出。甲午冬,随缘王城,拟请益于弱侯焦太史,不果。明年乙未春,以弘法罹难,其草业已遗之海上矣,仍遣侍者往残简中搜得之。秋,蒙恩遣雷阳,达观禅师由匡庐杖策候予于江上。冬十一月,予方渡江,晤师于旅泊庵,夜坐出此,师一读三叹曰:“是足以袪长迷也。”即命弟子如奇刻之以广法施,予固止之。戊戌夏,予寓五羊时,与诸弟子结制垒壁间,为众演《楞严》宗旨,门人宝贵,见而叹喜,愿竭力成之,以卒业焉。

噫,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此区区片语,诚不足为法门重轻。创意于十年之前,而克成于十年之后,作之于东海之东,而行之于南海之南,岂机缘偶会而然耶?道与时也,庸可强乎?然此盖因观老庄而作也,故以名论。

万历戊戌除日憨山道人清书于楞伽室

病后俗冗,近始读大制《曹溪通志》及《观老庄影响论》等书,深为叹服。所谓“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知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及“孔子人乘之圣,老子天乘之圣,佛能圣能凡、能人能天之圣”,如此之类,百世不易之论也。起原再稽颡。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

转载请注明本文地址:https://www.shiwenxuan.com/daojia/202304160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