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江湖丛谈之一

墨——江湖丛谈之一

现在有许多学者，说战国时代的墨家，是中国最早的江湖集团，这话是有相当理由的。

墨家团体能够赴汤蹈火不旋踵，还能替人家守城，如果不能达到使命也就壮烈的殉难，例如墨家的领袖孟胜，为楚国的阳城君殉难，便是一例。这不是侠义团体么？武侠团体的组织是相当严密的，他们有指挥一切的领袖，也有铁一般的纪律，墨家的“钜子”，也就是墨者的领袖，可以指挥一切。钜子殉难，所带领的墨者都得服从，钜子将死的时候，就得传令把钜子传给另一贤者，另一贤者接位以后，所有的墨者必须听命。我们从《吕氏春秋》上墨者钜子孟胜的故事中，可以见到，墨者不但组织严密，也有他们的纪律。墨者钜子腹在秦国，儿子杀了人，秦惠王哀悼他年老只有一个儿子，命令官吏不加处死，而腹却说：“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不可不行墨者之法”，就把他的儿子杀了，大概墨子本人是第一任“钜子”。墨家的所谓“钜子”，就同儒家的“圣人”一样，后来究竟传了几代才灭绝，也无可考了。

墨者不但有严密的组织，严明的纪律，同时思想上也有统制，他们有全体共同诵念的“经”，一般人称之为“墨经”，这是墨者的天经地义，因为墨者是个江湖集团，不像儒士那样的考究文字的形声义，欢喜随便造字和改字，《说文》上说：“义，己之威仪也。从我，从羊。羛，墨翟书义从弗。”因为墨者非常讲究义，但是义字从我，在他们看来不免自私，和墨者所讲的“义”不合，就把“义”字改成“羛”，不从“我”而从“弗”了。这已开太平天国造字改字的先例。

墨子本身出身贫贱，他献书给楚王，楚王因他是贱人，不愿用他的话，他却把□草和农夫来比附自己，更把商汤伊尹的故事来替自己张用，他们出身贫贱，所以他们用书里对当时执政者口口声声称为“王公大人”。墨子生活刻苦，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和儒士戴着圜冠，穿着勾履，坐着车子，冠冕堂皇完全不同。他们吃的是藜藿，穿的是短褐，脚上着的是跂屐，那副穷相，□露无遗，墨子“量腹而食，度身而衣”和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态度恰恰相反。儒家讲究礼仪，专为贵族打算，墨子就根本反对那些烦扰的礼乐。墨者主要的主义是“兼相爱，交相利”，不是“有福同享”的主张么？那种苦干的精神，不是“有难同当”的主张么？由于这些理论，结果“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花”，实行消费的共产。一个人如果有多余的财物，就得大家分用，“大秤分鱼肉，小秤分珠宝”就是他们的财政学。墨子叫弟子耕柱子游宦在楚国，墨子其余二三弟子见了他，每餐只给三升，接待并不优厚，回来报告墨子，认为耕柱子在楚对他们并无好处，不久耕柱子送了十金给墨子，说：“后生不敢死，有十金，愿夫子受用了吧！”可知墨者做了官，对于自己圈子里的人，便得分些食禄，对于领袖还得特别报效，这不是江湖团体的特色吗？

墨者“天志”“明鬼”的学说，原是古代普遍的宗教信仰，把天帝鬼神当作天下的主宰，以为天帝鬼神能看清人们行为的善恶而降福祸，他们自己的一切主义都为“天老”，说是天意，把让贤和清贫的主张都算是鬼神的主张，原来他们是在“顺天行道”呵！这也是江湖的行径。

墨者竭力主张有力助人，有财分人，有道教人，用这解决社会问题，这虽然同样是消费的共产，和其它侠义团体一样，可是墨者更进一步主张积极生产和限制消费。尚贤，尚早婚，是要“使各从事其所能”；节用，节葬，节蓄私，是要实行“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的节约办法；非乐，非攻，非久丧，是要实行“诸加费不加利于民者弗为”的限制消费办法。这些主张无非是下层社会的呼声，想纠正那时贵族的生活。此外墨者还主张“尚同”，主张选天下最贤的为天子，所有臣民绝对服从，这就是由于墨者的“钜子”制度推衍出来的。或许墨者的“钜子”制度就是由于这些江湖集团中的“三老”制度所引申而出，如同今日的“老头子”一样呢！

我们希望今日的江湖集团，要重新恢复墨家的精神，除了侠义的精神以外，要以救国、救家、救社会为目标，要积极从事生产，要尽量从事建设，要用和平的方法，刻苦地为国家社会服务，那么他们就将为社会的中坚分子，成为国家的合法团体了。

（原刊上海《东南日报·长春》1946年6月25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