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和老妈子

老夫子和老妈子

陶行知有诗为证

据说老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在文化家招待协商会代表集会上曾发出这样的呼声：“人人叫我老夫子，生活不如老妈子；同是为人带小孩，吃不饱来饿不死。”我今天姑以“老夫子和老妈子”为题，一加论列。或许老夫子们要提出抗议吧！老夫子何得与老妈子相提并论？好在陶先生既相提并论于前，今则事出有据，应无庸议。

老夫子的老祖宗

一谈老夫子，说来话长。老夫子的祖宗，无疑是孔老夫子。在封建时代，知识本为贵族所专有，而贵族阶级最下层的是“士”，大多靠技艺来做贵族的家臣，以此为生。历时既久，“士”的人数愈弄愈多，那里有这许多家臣的位置谋得到，便开始找新出路。恰巧那时贵族阶级渐次没落，平民渐次得到抬头的机会，平民间正有不少人需要知识，于是“士”的新职业——教书——便应运而生。孔老夫子就是个开山祖，所以至今老夫子们还称他为“至圣先师”呢！后来封建社会崩溃，“士”成为四民之首；老夫子们的地位也就青云直上。孔老夫子抱着“有教无类”的宗旨，平民的教育便由此产生。他所教的课艺，还只是些贵族生活中应有的知识，他教出来的学生也只是做家臣而已。

学而优则仕

等到战国时代，孔老夫子的徒子徒孙就大出风头，子夏做了魏文侯的老师，子贡的弟子田子方，子夏的弟子段干木，都为魏文侯所尊敬，而子贡的弟子李克就在魏文侯那里做起相来，曾子的弟子吴起也做了魏国的郡守，楚国的令尹。所谓“学而优则仕”，果然不错。从此做官和教书成了“士”的二大职业，不得志的教教书，一得志便做起官来了。天下那有这么许多官可做，不得志的当然要占绝大的多数。可是也有些老夫子们看不起官，宁愿自己贫贱。相传魏文侯经过段干木的家必行敬礼，见了段干木，立侍而不敢息，真是尊敬到万分，可是魏文侯请他拜相，他不肯受，要去见他，他竟越墙而逃走。又相传魏文侯的太子在路上遇见了田子方，引车避让，下车拜谒，可是田子方却不还礼，太子因问道：“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田子方答道：“亦贫贱者骄人耳”。又相传颜触见了齐宣王，王问道：“士贵乎？王者贵乎？”颜触答道：“士贵耳，王者不贵”。这些老夫子们是不是生就了这副穷骨头，一定要拿贫贱来骄人呢？孟子、荀子等辈，虽然他们急急于想找个官做，可是态度也是骄人的。孟子说：“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荀子说：“谈说之术：矜庄以莅之”。和孔老夫子那种“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的情态不可同日而语了。至于那些隐士，更以清高自负，他们的气焰在官僚之上，他们的声名更高卿大夫万倍。

现代老夫子的分类

至今我国教育界里，老夫子们也还可以分作这么几类，一种是以教育当作终身职业，想以此为生的；一种是看不起做官而以清高为自负的；一种是做不着官而暂作栖身的，而其贫苦则一也。俗语说得好：“十只黄猫九只雄，十个先生九个穷”。如今经过八年的抗战，老夫子们待遇的微薄，恐怕十个中还不止九个穷呢。自从抗战以后，老夫子们实在太穷了，在这个见钱眼开的社会里，尽管你在标榜清高，却没有人来尊崇你。许多人认为教子弟去念书是不出息的了，“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乱世中英豪固然更重，可是读书并不够高，因为乱世中的英豪，不是读书起家的呀！过去老夫子们想传授自己的道统和学说，想造成自己的声望，如今老夫子们的责任是在为国家造就人才，国家自当替老夫子们的打算打算。如果能把老夫子们的生活提高，也还可以改变社会风气，对于普及教育业有很大的裨益呢！

老妈子很是吃价

现在论到老妈子了，恕我不学无术，老妈子的祖师是谁，一时考不出来。封建时代贵族家里只养着奴隶来做工，佣工制度的产生是在战国之世，有书为证：“庸客致力而疾耕耘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篇》）。从前佣人的努力工作，无非想得到主子的赏识，可以吃得好，工钱多。到今日却又倒了过来，主人必须要给老妈子吃得好，工钱多，老妈子才肯做。有人说，上海的女人比男人多，而摩登女子比朴素女子更多，所以要找个情人并不要费什么劲，找个老妈子就很难了。其实找个适当的情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如说要找个老夫子来教书是易事，要找个老妈子来烧饭就很难了，这倒确是实情。

老夫子不必灰心

现在上海私立小学校的教员其工作的繁重远在老妈子之上，而生活的水准又远在公馆里老妈子之下。照这样的情势，女教员是不是都将去做老妈子呢？但是老妈子毕竟是老妈子，教员毕竟是老夫子，知识妇女还是只愿做老夫子，不愿做老妈子。目前国家正拟实行强迫教育，所需的小学教员，要以百万计。我们一方面希望国家竭力提高老夫子们的待遇，不然准会有女教员去当老妈子的。一方面希望老夫子们要放远眼光，想来老夫子不会长此不如老妈子的，将来需要百万老夫子的时候，老夫子总最有值钱的一天。等着吧，万物一有需要，便可利市十倍，国家当然需要人才，当然需要老夫子们去教育人才，决不会需要老妈子们去担负什么重任的吧！

（原刊上海《民国日报·觉悟》1946年2月5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