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星期日
首页/杨宽文集/飞来与钻出

飞来与钻出

飞来与钻出一堆新名词胜利以后的上海,最不幸的,便是产生了许多不该有的新名词。什么“重庆人”和“上海人”,过去许多报纸上曾热烈地辩论着,什么“天上飞来的人”和“地下钻出的人”,也有人在报章、杂志上郑重地提出过。如果有人故意要自成一阶级,自以为高人一等,这种现象是要不得的,如果有人过于煊染,硬要把旁人说成一个特殊阶级,也是不该有的,因为“天上飞来的人”和“地下钻...

飞来与钻出

一堆新名词

胜利以后的上海,最不幸的,便是产生了许多不该有的新名词。什么“重庆人”和“上海人”,过去许多报纸上曾热烈地辩论着,什么“天上飞来的人”和“地下钻出的人”,也有人在报章、杂志上郑重地提出过。如果有人故意要自成一阶级,自以为高人一等,这种现象是要不得的,如果有人过于煊染,硬要把旁人说成一个特殊阶级,也是不该有的,因为“天上飞来的人”和“地下钻出的人”,世间不会有,只有神话中才会产生。

有趣的神话

许多比较原始的民族,都有他们的起源神话,以为他们的祖先是天神所降生,是天上掉下来的。埃及的神话,他们以为天地的创造者是托斯,那时托斯以外,地有四极,各有一神,帮助他擎举天空。四极之神都是蛙首人身,他们各有一位蛇首人身的女神做配偶,后来诸神相生,便生下了这个埃及的神族。在我国神话里,各民族也都以为自己的祖先是上帝的后裔,《诗经》不是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么?又曾说:“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这类神话太多了,无非表示他们这一族是天上降下来的,是个神族,不同凡人。在神话里,原始民族除了自以为从天上降下来的以外,也有自以为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新几内亚的梅兰内亚人,他们认为现在世界上的人类,最初是在地底下生活着,在地下的时候,就有村子、族党、区域等组织,他们也有阶级的不同,也有特权和私产。人类已有了这些以后,不断地从地下钻到地上来,于是建立了土地、公民等权限,带来了一切文化。有许多地点,如石洞、泉源、珊瑚、露层之类,土人都叫做“孔”,他们以为第一对男女便从这等孔里钻出来,到了地上,就占有土地,渐渐繁殖,便成为一族。第一对男女怎样从地下钻出来,怎样的繁殖,土人都有一套神话来说明它。各族间地位的优劣,神话便是唯一的依据,土人们以为只有同一地点钻出来的,同一始祖传下来的,才在当地有权利。这类起源的神话,便是当地社会的特许状,所以即使这一部族被敌人驱逐出境了,那块空地上,永远没有人动,永远给流亡者留着,等他们重新回来,行了个和平礼,再在原地重新建设。这些障碍,不但自族深信,同时也被他族所尊重。

新名词的批评

这些天上飞来和地下钻出的神话,在原始社会里可以作为特许状。现在是自由平等的世界,民主的时代,不但种族间不该有任何等差之别,就是政治上、社会上也不应有什么阶级性存在。有人说,从重庆回来的人,自视过高,对于留住上海的同胞,不免有些轻视。有人说,重庆回来的人中,天上飞来的和地下钻出的尤其目空一切。有人说,天上飞来的,虽然目空一切,也还循规蹈矩,那些地下钻出的就很可怕了。有人说,地下钻出的因为过去需要不择手段去做工作,有些人不免依照不择手段。有人说,地下钻出来的,或许在地下工作做得很好,一到地上,就不行了。其实人只是人,每一个人都在地上,并没有天上掉下来的,更没有地下钻出来的。如果有些人真在创造神迹,自以为不同凡人,固然要不得,如果有些人过于煊染,在那里替人家编造新神话,那更是不该了。从今以后,我们不希望见到什么神迹,更不希望听到什么新神话。

圣地与前方

抗战,我们崇高地称为“神圣的抗战”,重庆,我们崇高地称为“抗战的圣地”。可是抗战不是宗教,英勇的抗战史迹也不是神话,到过抗战圣地重庆的,并不像宗教徒到过宗教圣地一样,宗教徒到过圣地的,头衔也有了,服装也特殊了,到过重庆的,同样还是个国民,当公务员也只是个公仆。经过这八年的抗战,我们一切艰苦都尝够了,该知道国家民族的高于一切,个人是怎样的渺小,该知道一切事业应如何努力去做,把国家建设起来,个人地位的高下,是不值得一顾的。在这八年中,我们也到过大后方,也曾到过游击区,也曾钻到过沦陷区的地下,也曾多次进出阴阳交界线,也曾到过危险的境地,虽然我们干的只是文化上的工作,我们一切都见过,一切都尝过。我们认为过去的一切,不必老是追忆着,该抓紧现在,努力地做现在该做的工作。过去的一切,我们该把它检讨,认识以前不能完善的地方,来把握现在,策励将来。

平心来论之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我们中国在过去八年中,有许多烈士、许多志士,为了民族国家,不惜任何牺牲,不顾任何艰苦,创立了许多伟大的史迹,大家当然应该珍爱着。从追忆中检视着那些壮烈英勇的片段,史学家该从速搜集珍贵而可靠的史料编著成书,文艺工作者该从速创作其伟大的作品,这不仅是纪念,也还可以唤起那些醉生梦死的人。过去三个月中,后方的人来到了收复区,只因阔别已久,彼此多少有些隔膜,不能相互真正认识。收复区的民众,对于胜利的热望,比大旱望云电还要急切,望到了自然说出去的欢天喜地,希望从此立刻就达到许多愿望,不知道以中国之大,收复区之广,情形之复杂,千头万绪,不是立刻就能完成一切的。大后方来的人,过去听得沦陷区里一切恶化、腐化的情形,有些人就不免成见太深,认为一切都要不得,更加上了一些不知自爱的人,做出了许多不忍见、不忍闻、不忍说的事来。于是后方来的人和收复区民众之间,就发生了什么裂痕似的。最大的原因,就是由于大家观察得太笼统,没有精细的分析和辨别,怎样可以一概而论呢?什么“重庆人”和“上海人”,什么“天上飞来的人”和“地下钻出的人”,这等新名词,就是由于观察太笼统而产生的。由于这些笼统的观察,不免产生许多新的神话。从今年起,我们不希望再有这类新名词产生出来。希望看到许多记载伟大史迹的巨著和文艺作品,不再流传着许多新的神话。

(原刊上海《民国日报·觉悟》1946年1月10日第4版)

非特殊说明,本文由诗文选原创或收集发布,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