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让太常博士书》经典散文与赏析

移让太常博士书

移让太常博士书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陈，孔氏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经书，杀儒士，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

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

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唯有《易》卜，未有它书。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朝错从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

今其书见在，时师传读而已。《诗》始萌牙，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

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在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故诏书称曰：“礼坏乐崩，

书缺简脱，朕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藏于秘府，伏而未发。孝成皇帝闵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藏，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传或间编。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士若兹，虽昭其情，犹依违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不，

遣近臣奉指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余道，绝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

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旧书，皆有徵验，外内相应，岂苟而已哉！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复广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传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若必专己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说明

陈寅恪先生在总结王国维先生的研究方法时，曾经将王氏善于将地下发掘的材料与世上流传的书面记载相印证列为其中的一法。其实，此法并非王氏所独创，千年前的古人早就领悟到这一点了。刘歆的这篇《移让太常博士书》所言就是一个证明。

《逸礼》、《古文尚书》等皆是人们从孔子旧宅的墙壁中发掘出来的，这些佚书，可以补学官所传之书的脱文，可以纠世上所存之本的错简，具有莫大的文献价值。但当时的那些博士，却抱残守缺，顽固抵制，不肯将这些出土简帛立于学官。刘歆愤慨之余，写了这封书信，对这些“君子”者流的做法表示抗议。

这封信从经书的起源讲起，说到秦代的焚书灭学，然后讲述汉兴以来诸经渐出的情况，特别指出这些书籍不能免于残缺，顺势引出孔宅古文之出及其何以可贵之故。接着便直奔主题，责备时人无识，抑此三学，而博士之意亦不肯立《左氏》于学官。但此数书之言实富有价值，决不可偏绝。信末指责这些博士“专己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慨之情。

刘歆写这封信的直接后果是惹恼了执政大臣和众儒，出为外官。意想不到的是，两千年以后，他还被康有为等人说成是经书伪造者，其学为“新莽之学”。千古之后尚且遭诬，这可真是“千古奇冤”了。如今随着地下简帛的不断出土，刘歆的沉冤也逐渐得以昭雪，他可以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集评

刘勰曰：刘歆之移太常，辞刚而义辨，文移之首也。

——《文心雕龙·移檄》

楼昉曰：辨难攻击之体，峻洁有力​‍‌‍​‍‌‍‌‍​‍​‍‌‍​‍‌‍​‍​‍‌‍​‍‌​‍​‍​‍‌‍​‍​‍​‍‌‍‌‍‌‍‌‍​‍‌‍​‍​​‍​‍​‍​‍​‍​‍​‍‌‍​‍‌‍​‍‌‍‌‍‌‍​。

——《崇古文诀》卷七

真德秀曰：按此书，则汉于《六经》残缺之余，收拾补完，其功盖不少也。

——《文章正宗》卷十五

方苞曰：此两汉经学渊源所系，不得以人而废。

——《名家圈点笺注批评古文辞类纂》卷二十七

又曰：刘向校录群书，歆卒父业，而奏《七略》。班固《艺文志》一依歆所定，后世所传诸经、《史记》、周秦间诸子，皆歆所定也。歆承父学渊源，所渐颇深，故礼义经说，程、朱皆遵用，而《周官》、《戴记》、《诗》、《书》、《史记》内，亦间有为歆所窜乱者。歆博学能文，所效古书，形貌辄似，故二千余年，此覆未发。程、朱复生，当能辨黑白而定一尊也。

——《名家圈点笺注批评古文辞类纂》卷二十七

孙鑛曰：叙经术废兴，明白有条理，可与《史》、《汉》、《儒林》序参看。

——《古文分编集评·二集下》卷一

又曰：余往日读此文，尝私自忖，谓有何佳处，而家家选之？至今次读，乃见其工妙。作文俟后知，良不易言。

——《古文分编集评·二集下》卷一

浦起龙曰：道源经委，正大详明，艰难郑重，字里有泪。至细审其制局，如成、哀之相接也，而议论间之；孝宣之居前也，而留后陈之。尤意象经营处。

——《古文眉诠》卷六十七

吴汝纶曰：子骏文气峻厉，过于厥考。

——《两汉文举要》

又曰：子骏经术深纯，后人以其仕莽，颇加讥议。至方望溪更创为新论，于《六经》中不可解者，辄谓子骏所窜乱。此不根之谈，不足据也。

——《两汉文举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