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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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恶扬善的道德追求

十二、惩恶扬善的道德追求小说是故事,是国内外小说评论家的共识​‍‌‍​‍‌‍‌‍​‍​‍‌‍​‍‌‍​‍​‍‌‍​‍‌​‍​‍​‍‌‍​‍​‍​‍‌‍‌‍‌‍‌‍​‍‌‍​‍​​‍​‍​‍​‍​‍​‍​‍‌‍​‍‌‍​‍‌‍‌‍‌‍​。小说当然可以用故事引人入胜,但好的作家不管写多有趣、多好玩的故事,总会蕴含一定思想深意,表现出道德判断和追求​‍‌‍​‍...

十二、惩恶扬善的道德追求

小说是故事,是国内外小说评论家的共识​‍‌‍​‍‌‍‌‍​‍​‍‌‍​‍‌‍​‍​‍‌‍​‍‌​‍​‍​‍‌‍​‍​‍​‍‌‍‌‍‌‍‌‍​‍‌‍​‍​​‍​‍​‍​‍​‍​‍​‍‌‍​‍‌‍​‍‌‍‌‍‌‍​。小说当然可以用故事引人入胜,但好的作家不管写多有趣、多好玩的故事,总会蕴含一定思想深意,表现出道德判断和追求​‍‌‍​‍‌‍‌‍​‍​‍‌‍​‍‌‍​‍​‍‌‍​‍‌​‍​‍​‍‌‍​‍​‍​‍‌‍‌‍‌‍‌‍​‍‌‍​‍​​‍​‍​‍​‍​‍​‍​‍‌‍​‍‌‍​‍‌‍‌‍‌‍​。《聊斋志异》是部好玩的“闲书”,但蒲松龄的长子蒲箬早就在《祭父文》说,他父亲创作《聊斋志异》不只为了搜奇猎异,诙谐谈笑,而有深沉的寄托,“大抵愤抑无聊,借以抒劝善惩恶之心,非仅为诙谐调笑已也”​‍‌‍​‍‌‍‌‍​‍​‍‌‍​‍‌‍​‍​‍‌‍​‍‌​‍​‍​‍‌‍​‍​‍​‍‌‍‌‍‌‍‌‍​‍‌‍​‍​​‍​‍​‍​‍​‍​‍​‍‌‍​‍‌‍​‍‌‍‌‍‌‍​。《聊斋志异》首篇《考城隍》还提出“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的观点,用“有心”和“无心”判断为人处世的真善和真恶。劝善惩恶的“救世婆心”是聊斋主旨之一。放荡的男人,负心汉,不负责任的父亲,贪官污吏,被押上聊斋道德法庭,得到应有惩罚;与人为善者,义贯千古者,被笔歌墨舞。以生动的惩恶扬善故事警世醒人,构成聊斋一大批耐人寻味的名篇。

猎艳猎到亲生子女

猎艳者一般有权有势,可以用金钱和权势买到一切,包括他人的青春和“笑脸”,但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有朝一日他会遇到这样的悲剧:跟亲生子女上床。这是多么尴尬、多么惊心动魄、多么悲惨的事!有的聊斋故事写这样的悲剧,跟两个世纪后欧美短篇小说大师莫泊桑的名作惊人相似。

莫泊桑写过一个著名的小说《一个儿子》,写的是一个法兰西院士和一个议员在花园散步,两人从垂着浅黄色穗子的金雀花在空中随风散布花粉,联想到他们这些上层男女的乱交,他们制造孩子就像这些飘洒花粉的树,是不知不觉的。他们估计,他们从十八岁到四十岁之间,大约同三百个女子临时遇合,他们真能保证自己没有一个做盗贼的儿子和做妓女的女儿?文学院士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一次猎艳:他在一次外出时,闹着玩似的在乡野旅店占有了一个女仆,然后马上忘掉了这屡见不鲜的冒险行为,若无其事地走开。三十年后他故地重游,惊愕地听说那个从不接近男人的女仆在他离开后八个月零二十五天,生下一个儿子后死了。于是,高贵的院士看到自己无意中制造的儿子,是个跛着脚吃力地翻着兽粪的老粗,肮脏、卑贱、酗酒、无知,却长着酷似自己的黄头发!高贵的院士羞惭得无地自容,却找不到摆脱的出路,只能让悔恨永远锤击着自己的心。

莫泊桑还有篇小说《隐士》写一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富人,四十岁时遇到个年轻妓女,带到家玩了几天后发现,这妓女原来是他的亲生女儿!

莫泊桑的《一个儿子》和《隐士》讽刺了资产阶级上层知识分子的道德沦丧,蒲松龄的《韦公子》写封建上层的鲜廉寡耻。

韦公子有钱有势,纵情声色,家中仆妇、丫鬟,稍有姿色的,都不放过。还载金数千,想“尽览天下名妓”。做官后,积习不改,只是隐蔽一点,化名到“曲巷”也就是青楼寻欢取乐。他喜欢上男妓罗惠卿,“夜留缱绻”,还把罗惠卿的妻子招了来,三人同床,恣意淫乐。韦公子打算把罗惠卿带回家长久取乐,一问罗惠卿的来历,他的魂都吓掉了。原来罗惠卿其实并不姓罗,他的母亲年轻时服役于咸阳韦公子家,后来卖给罗家,四个月后生下了他。韦公子一听,知道罗惠卿的母亲恰好是他玩弄过的丫鬟,自己把亲生儿子当作男妓,连忙屁滚尿流地悄悄溜走。

韦公子如此“头上长疮,脚上流脓”,却偏偏有官运。有时坏人比好人更容易也更会做官。此事古已有之,不足为奇。奇怪的是韦公子的奇遇。他中了进士,做了苏州令,又喜欢上一个叫“杜韦娘”的小妓女,他附庸风雅地问小妓女,你为什么叫“韦娘”啊?你的名字是不是从“春风一曲杜韦娘”取的?那小妓女回答:不是。我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的母亲十七岁时是个名妓,有位咸阳公子,跟大人您同姓,和她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信誓旦旦要娶她,还留下了黄金鸳鸯做信物。可是,后来那位咸阳韦公子一去无踪影,我的母亲生了我就悲惨地死了,我被姓杜的鸨母养大,我还保留着韦公子给我母亲的信物黄金鸳鸯!

世界何等的小,韦公子又跟亲生女儿钻进了乱伦的衾被!究竟是不忍心让女儿继续做妓女,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丑行?韦公子竟然丧心病狂地毒死了亲生的女儿。然后,因为品德不端被罢官。

像韦公子这样既是贵官又是富翁的主儿,他的儿女应该是什么样的待遇?那儿子,即使不是锦围翠绕的贾宝玉,也应该是斗鸡走马的薛蟠;那女儿,即使不是贵为皇妃的贾元春,也得是名花深藏闺中的薛宝钗。他们怎么就这么惨?男的做娈童,女的做妓女,前门迎新,后门送旧,而且鬼使神差,都跟亲生父亲上床!

都是父亲的罪孽才使得子女掉进了最龌龊的泥淖!尤其让韦公子难堪的是: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社会,在子嗣无比重要的封建社会,韦公子受到了最深重的惩罚。他家里有五六个大小老婆,没一个生过孩子。

东西方两位时隔两个世纪的世界短篇小说大师非常相似,特别是《隐士》和《韦公子》,不同的是结局,残忍的封建官吏韦公子为了掩饰罪行,用毒药毒死了亲生女儿!虚伪的资产阶级富翁把财产分一半给沦落为娼的私生女赎罪。两位大师如出一辙,而蒲松龄比莫泊桑早两个世纪。他把韦公子的行为叫“自食便液”。

画皮

渔色者丢心

韦公子猎艳猎到亲生子女头上,另一个渔色者丢了自己的心,这就是著名的聊斋故事《画皮》。

王生在路上遇到一个美丽少女带回家藏到书房里,后来有个道士说他身有邪气,他不相信。回到书房,发现门关了,从窗缝向房里看,一个狰狞恶鬼,翠绿色的脸,牙齿像一排排尖利锯齿,铺了张人皮在榻上,手执彩笔在描画,画完了,把笔一丢,把人皮举起来,抖衣服似抖了几下,披在身上,立即变成美女!王生魂飞天外,手脚并用,狗爬一样逃了出来。恶鬼披上画皮变成美女,是古代小说经典性描写。王生被披着美女画皮的恶鬼把心挖走了,他的妻子陈氏为了救他到市上求躺在粪堆里的乞丐。真人不露相的乞丐一个劲地羞辱陈氏,说:“佳人爱我哉?”又说,救活这种丈夫做什么?随便拉个人做丈夫也比这种人强。然后,吐出一大团鼻涕黏痰,让陈氏吃下去。陈氏忍着莫大羞辱把那团脏东西吞下去,回家后一边哭一边给王生整理被恶鬼撕裂的胸膛,那团脏东西掉进王生的胸腔,变成一颗跳动着的心脏!鼻涕和黏痰成了猎艳者的心脏,意味深长。蒲松龄用这个怪异故事劝谕世人:猎艳的结果是自己丢了心,妻子受了食唾之羞。当然,《画皮》有更广阔的哲学意蕴:善良的人常受表面现象迷惑,不知道世界上不仅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更可能在美丽外表后隐藏致命杀机。所以,要警惕披着美女画皮的罗刹恶鬼。

负心汉的下场

放荡者自食恶果,负心汉同样没好下场。《武孝廉》《丑狐》是代表。

中国古代小说创造的负心汉形象,有《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里的莫稽,《霍小玉传》中的李益,聊斋中的武孝廉石某与他们鼎足而三。

武孝廉

石某是在山穷水尽的情况下邂逅狐妇的​‍‌‍​‍‌‍‌‍​‍​‍‌‍​‍‌‍​‍​‍‌‍​‍‌​‍​‍​‍‌‍​‍​‍​‍‌‍‌‍‌‍‌‍​‍‌‍​‍​​‍​‍​‍​‍​‍​‍​‍‌‍​‍‌‍​‍‌‍‌‍‌‍​。他进京求官,中途暴病,“唾血不起”“魂魄已游墟墓”。为行贿准备的“囊资”偏偏为仆人偷走,“资粮断绝”,船夫丢弃了他。这时他遇到了服饰炫丽的狐妇,狐妇“自愿以舟载石”,“以药饵石”。如果没有狐妇帮助,石某必死无疑。狐妇年长于石某,她救活石某后,向石某求婚:“如不以色衰见憎,愿侍巾栉。”石某欢天喜地同意。因为狐妇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且有钱。对既死了老婆又处于死亡边缘的石某,狐妇是及时雨,是救命丹,也是一个还算合适的人生伴侣。接着,妇“出藏金”给石某提供了求官的资本。

一阔脸就变,是负心汉的通病。石某靠狐妇的金银求官后,马上嫌狐妇老,用狐妇给他的钱另娶王氏,向狐妇封锁消息,故意绕道上任。对狐妇的多次问讯,他狠心地不加理睬。当狐妇亲自找到他门上,他竟然拒而不见,还要追查门人的责任。狐妇见到石后曾骂:“薄情郎,安乐耶?试思富若贵何所自来?我与汝情分不薄,即欲置婢妾,相谋何害?”她善良忍让,“娴婉,不争夕”,根本不问“良人夜宿何所”,连本应该最反对她的王氏都被感动,对她像对待可敬的长辈。狐妇已经把她人生的要求和可能的“威胁”降到了最低,狐妇不是要独占石某,不是要夫贵妻荣的虚荣,甚至不是要“嫡妻”的权利,她仅仅要求三餐闲饭,要一个可怜的名分,要一个立足之地。这最基本的要求,丧心病狂的石某都不能容忍,“常于寝后使人听”妇的动静。狐妇在石某丢了官印时出手帮助,也没有感动丧心病狂的石某,终于在狐妇醉酒后露出原形时想杀死她。石某后娶的王氏阻止石某杀妇说了这样一句话:“即狐,何负于君?”聊斋点评家但明伦评论:“一语如老吏断狱。”

封建时代,女性帮助男性求官,男性却一阔脸就变,把同甘苦共患难的结发妻抛到九霄云外,无数被损害的弱女子没有能力向负心汉讨回公道。蒲松龄赋予女主角狐的身份,有能力将石某起死回生,也能重新收回救命金丹,让负心汉唾血而死!

另一个负心汉的故事是《丑狐》。

《丑狐》里的穆生家很穷,冬天连棉衣和棉被都没有,突然来了个衣服炫丽、又黑又丑、自称“狐仙”的女子要求同榻。穆生不乐意,丑狐拿出元宝,穆生见钱眼开,“悦而从之”。靠了丑狐接济,穆家成了小康之家,有了田产,使唤上丫鬟,丑狐馈赠越来越少,穆生越来越嫌她丑,请了术士驱狐。丑狐骂他“背德负心”,抱了个猫头狗尾的小动物来,把穆生的脚咬得爽脆有声,啃掉两个脚趾,财物全部索回,丫鬟卖了,田产卖了,穆生仍然无立锥之地。

《武孝廉》《丑狐》女主角的怪异身份体现了蒲松龄惩恶扬善的愿望,正因为她们是狐,虽然遭遇负心汉,却比人间弱女有报仇雪恨的法力,能够把负心汉押上道德法庭,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席勒说:“艺术要用美丽的理想去代替不足的真实。”狐女报复负心汉,是蒲松龄惩恶扬善的幻想笔墨。

姚安本有妻子,同乡有位叫绿娥的少女“艳而知书,择偶不嫁”,听说姚安长得漂亮,就宣布:非姚安不嫁。姚听说后,趁妻子在井边,把妻子推了下去,娶了绿娥。姚安怕绿娥有外心,每天行监坐守,绿娥回娘家,出门时,他得把她头上蒙上袍子,用两个肘子支撑着,“覆翼以出”,进轿子后加封条,自己骑着马紧跟其后……做出一件一件活见鬼似的丑事,最后误杀其妻,忿恚而死。蒲松龄认为这是因为姚安喜新厌旧,新鬼、故鬼夺魄的结果。

《阿霞》写文登景生在荒斋读书,夜有少女阿霞盈盈而来,二人欢爱甚笃,阿霞对景生说她将“相从以终焉”,约半个月后再会。景生想:二人总是住在荒斋不合适,不如把阿霞请回家,“又虑妻妒,计不如出妻”。决心一下,他对妻子百般挑衅,妻子不堪其辱,愤出离去。景生自以为得计,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想迎接新娘子到来,跟阿霞做长久夫妇,没想到阿霞却嫁给了邻村的郑生。景生路上遇到阿霞时指责她失约,反而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负心人何颜相见?……负夫人甚于负我。结发者如是,而况其他?”

不负责任父亲的悲剧

数千年封建家庭,尤其是中下层家庭触目惊心的是“后娶”。《颜氏家训》用尹吉甫听后妻谗言放嫡子伯奇于野的故事,指出:“假继惨虐孤遗,离间骨肉”最值得警惕。千百年来,人们唱着“小白菜,黄又黄,三岁上头没了娘”,讲着“芦花絮衣”“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后娘虐待前子几乎是普遍的社会现象,这当然跟家产继承权相关,而孩子的不幸常常是父亲不负责任的结果。《黎氏》后娘化狼的故事,一直是街谈巷议的话题。

《黎氏》写谢中条的后妻变成一只恶狼,把三个孩子吃掉,然后“冲门而出”,一女二女都没了,“鲜血殷地,惟三头存焉”。真是惨不忍睹。

谢中条的不幸,并不是他再娶或择偶不慎,而是他品德不端。他丧妻后对渔色乐而不疲,对抚养子女很不耐烦。他自己表白过:共枕席的女人不少,只是儿啼女号,令人不耐。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又是个放荡的男人。他在荒郊野外遇到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立即拖到深谷强暴,那女人竟然来者不拒,两个败类立即谈婚论嫁。女的狡猾地说:做后娘怕人说闲话。谢中条马上许愿:我自己不说,什么人说?黎氏一步一步实现残害子女的计谋,她让谢中条解雇了家里照顾孩子的佣妇,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谢中条放心地把子女交给她——应该是“它”​‍‌‍​‍‌‍‌‍​‍​‍‌‍​‍‌‍​‍​‍‌‍​‍‌​‍​‍​‍‌‍​‍​‍​‍‌‍‌‍‌‍‌‍​‍‌‍​‍​​‍​‍​‍​‍​‍​‍​‍‌‍​‍‌‍​‍‌‍‌‍‌‍​。等到谢中条外出回家,一只恶狼冲门而出,“娘”变成了狼,把孩子吃了!

黎氏

用时髦批评术语说,《黎氏》写人的异化。在《聊斋志异》问世二百多年后,卡夫卡写人异化为大甲虫,《百年孤独》写人长出猪尾巴,被看成是天才的创造。其实中国小说家一千多年前就写人的异化。唐传奇《广异记》写冀州刺史之子路上遇到个美女,邀回家同居,结果被美女化成的大白狼吃掉。蒲松龄写人的异化更多。后娘化狼是其一,《杜小雷》里边给瞎眼婆婆吃屎壳郎的坏媳妇也变成了人立而啼的猪。

欧洲理论家莱辛在《论寓言的本质》中说:“寓言的最终目的,也就是创作寓言的目的,就是一句道德教训。”《黎氏》这个寓言也寄寓了深刻的道德教训:后娘化狼固然稀奇,恶狼似的后娘却需要警惕。蒲松龄在“异史氏曰”里说:男人千万不要因自己的肌肤之欢而为子女娶后母,否则一定引狼入室;择偶一定得慎之又慎,万不可从行为不检(“野合”)、不知底细(“逃窜”)的女人中找老婆。这当然是经验之谈。

最遗憾的是,恶狼怎么偏偏不吃了这个引狼入室的家伙?

贪官剥皮

对残民以逞的贪官污吏,该剥皮揎草,是聊斋道德法庭的“律令”。

《王者》写湖南巡抚派人押运六十万两银子去京城,半路上被神秘的王者实际是侠客拿走。押运者找到侠客所在的深山,看到那里挂了许多贪官的人皮。侠客交给押运官一封信,让他交给巡抚。巡抚开头还对押运官气势汹汹,打开王者的信,便成了泄气皮球。原来,前不久巡抚跟爱妾共寝,爱妾的头发睡梦中被割掉,侠客信里装的正是爱妾的头发!侠客警告他:趁早用贪污的钱补上六十万巨款,否则就像取他爱妾头发一样,取他的首级。

《鸮鸟》写康熙年间长山贪官杨某,借西塞用兵(也就是康熙亲征准噶尔)的机会,假公济私,把民间牲畜搜括一空,还在百姓赶集时把老百姓数百头骡马尽数抢走。百姓哀求另外三个县令向杨某求情,把百姓的牲口放回,三个县令借酒令苦口婆心再三劝说,杨某就是不听。这时,进来一个少年说他也要说个酒令,说道:“天上有玉帝,地上有皇帝,有一古人洪武皇帝,手执三尺剑,道是‘贪官剥皮’。”然后化为猫头鹰冲帘飞出。蒲松龄借这个少年化鸮鸟的怪异故事,痛骂贪官,要剥他们的皮。

红玉

这些该剥皮的贪官污吏,在聊斋里表演得充分,表演得新奇:

《石清虚》中的邢云飞有块奇石,先为势豪夺去,失而复得后,又被尚书觊觎,将邢云飞抓进监狱,邢妻献出奇石,邢云飞才得以出狱;

《红玉》中退职的御史光天化日之下抢走冯相如的妻子,害得冯家破人亡。尚书和御史算得上社会“顶梁柱”,却如此糟害人民;

《潞令》里的宋国英贪暴不仁,催税打死良民,还得意扬扬,说到任一月诛杀五十八人,结果,被阴司讨命而死;

《放蝶》里的县令以严肃的政事为儿戏,听讼时按犯罪轻重,罚纳蝶自赎,公堂上如风飘碎锦,他哈哈大笑,结果受到蝴蝶仙子惩罚,几乎丢了官;

《韩方》写在天灾情况下,贪官非但不救荒拯溺、解民倒悬,反而对受灾百姓落井下石,千方百计搜刮民脂民膏,逼迫老百姓交额外的税收,命名为“乐输”,也就是心甘情愿自己乐意多交的,而这所谓的“乐输”,竟然荒唐到是用板子打着老百姓交的;

《郭安》写一个昏聩县官如何断案:某人被杀,遗孀告到县衙,县官升堂,把杀人犯抓来,拍桌子大骂:“人家好好的夫妻,你让人守寡,现在就把你配给这寡妇,让你老婆守寡!”让杀人犯娶走被杀者的妻子,昏官之昏,千古绝版;

《司训》写一个教官非常聋,平时“执教”之余有个副业:卖淫器。学使到各地视察,教官们都送“关说”,也就是送钱拉关系。学使来到后,其他学官都从靴子里摸出钱来交上了,只有这聋教官没动静,学使问:“贵学何独无所呈进?”聋教官看到学使笑问,就以为他也是要淫器的,回答:“有八钱者最佳,下官不敢呈进。”结果,教官被免官,公然索贿的学使继续执政。

蒲松龄还注意到贪官污吏败坏了整个的社会风气,整个社会变成下者谄,上者骄。下者谄表现在两个典型事例:其一,给刚到位的官送锦屏,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其二,给受到弹劾或离任的官“乞保留”,给他们涂脂抹粉,歪曲事实。这样做的结果,是不管好官坏官都有所谓“好名声”,香臭不分,抹杀了官吏清廉和贪酷的界限。更有甚者,官场像《罗刹海市》所写的,黑白颠倒。所以蒲松龄想象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阴曹摄政,否则在黑白颠倒的情况下,“颠越货多,则‘卓异’声起”。

阴曹摄政,是没办法的办法,是作者惩凶驱邪的愿望。

善意调侃和请君入瓮

除了给坏人恶德以惩戒外,《聊斋志异》经常让不学无术、吹牛皮、撒大谎的人物陷入尴尬境地,给他们善意调侃:

《武技》里的李超刚从少林僧那儿学到一点儿武术皮毛,就以为天下无敌,摩拳擦掌,做出各种花花哨哨的武术动作,还想跟师傅较劲儿,当场给少林僧踢得仰跌丈余。他仍然不接受教训,存心卖弄,遇到个卖艺的尼姑,又想出风头,结果吃了亏,丢了脸。事后才知道,如果不是他师父的名气,尼姑手下留情,他的腿早就断了。

《佟客》里的董生总是以忠臣孝子自诩,他遇到一位姓佟的剑客,就炫耀自己有大志向,真本事,拿出佩剑,弹之而歌,又斩路边小树,显示自己的剑很锋利。佟客拿出一把短刀削董生的宝剑,董生所谓的宝剑一削就断,脆得像切瓜。董生自己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佟客略施小计,点化出董生老父亲被强盗劫持的场面,董生立即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领了老婆躲到楼上,不管老父亲的死活,什么忠臣孝子,原来只不过说嘴而已。

蒲松龄对这些道德上有毛病的,给予善意嘲笑,把缺点和有害的东西,表现为滑稽的,因而常带喜剧性,令人喷饭。

对坏人恶德,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聊斋道德法则:

瞳人语

《续黄粱》里的宰相曾某,卖官鬻爵,枉法霸产,想尽一切方法聚敛财富。他到了阴间,阎王让手下人算算曾某生前贪污了多少银子?小鬼算出:三百二十一万两。阎王下令:“彼既积来,还令饮去。”把曾某生前贪污的银子,堆得像丘陵那样高,架上铁锅,熔以烈火,一勺一勺灌到曾某嘴里,灌得他皮肤臭裂,脏腑沸腾。活着的时候只怕银子少,现在就怕银子多。这个贪污三百多万两银子的宰相如果按人间法律,斩首而已,蒲松龄却请君入瓮,贪污了多少银子就喝多少两银子!

《瞳人语》写一个轻薄士子,跟朋友一起走路,看到前边有位少妇,就说:“有美人兮,驱之!”追上后却面红耳赤,一声不吭。朋友故意说些轻薄话,士子只好忸怩作态地说:“此长男妇也。”

《骂鸭》写一个人偷了邻居的鸭子吃掉,第二天身上长满了鸭毛。神人在梦里告诉他:必须丢了鸭子的人骂,鸭毛才能脱掉。偷鸭者耍小聪明,骗丢鸭的邻翁,说,你的鸭子是某某偷了,他最怕骂​‍‌‍​‍‌‍‌‍​‍​‍‌‍​‍‌‍​‍​‍‌‍​‍‌​‍​‍​‍‌‍​‍​‍​‍‌‍‌‍‌‍‌‍​‍‌‍​‍​​‍​‍​‍​‍​‍​‍​‍‌‍​‍‌‍​‍‌‍‌‍‌‍​。没想到邻翁修养很高,淡然说:“谁有闲气骂恶人?”小偷只好如实招供,求邻翁骂,鸭毛才消失。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说家的道德审判干脆利落,比法庭还高明,还合乎民众心理。贪官被惩罚,顶多砍头枪毙注射毒药,不过一时之痛。聊斋让贪官贪多少银子喝多少银子,每喝一勺,都是体味贪污“成果”,每喝一勺都是体会贪污之害,倘有来世,绝不敢再伸手,何等的明决,何等的痛快!偷鸭和拦路调戏妇女的人,从法律角度来看,不过是小偷小摸小流氓,顶多教育教育,但他们可能屡教屡犯,法律的惩罚就不如聊斋小说的处理:偷鸭的人永远会记着长鸭毛求骂的尴尬;放荡的士子永远也休想在儿媳跟前充什么正人君子,而是不折不扣的下三滥。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求他们再伸第三只手或“吃豆腐”,他们也不敢了。

“智”和“义”的颂歌

惩恶的本身就是扬善,我们简单说一下聊斋的“善”。《聊斋志异》荟萃仁人志士、孝子贤妇、美女佳儿的聪明才智,烛照出他们在艰苦人生中的美德。

贪官污吏遍布官场,刚直不阿的“包公”成了凤毛麟角,蒲松龄把“众人皆浊我独清”的“牧民之官”请进《聊斋志异》,《一员官》写泰安知州对贪赃枉法的上司坚决抵制,被世人讥讽为“橛子”。贵官登泰山时,总是找地方要猪要羊,泰安知州把这一切都免了,说:我就是羊,我就是猪,杀了我犒劳贵官算了。这个“木强”的官员,连“枕头风”也不听,他的夫人只是说了一句“何老悖不念子孙”,就给他大骂一场,还要“呼杖来,逼夫人伏受”。

蒲松龄笔下最有神采的清官是他的老师施闰章,是《胭脂》里边的人物。胭脂对秀才鄂生有情,导致了父亲杀身之祸。知府吴南岱为鄂生解脱了罪名,又误判了秀才宿介。学使施闰章出于爱护人才和维护正义,断定宿介也是代人受过,他利用心理战术让杀人凶犯露出了原形,把几个嫌疑人关进黑屋子,墙上抹白灰,手上抹黑灰,预先宣布,神灵会在杀人犯背上写字。毛大怕神灵写字,进屋后,一直用背贴着墙壁,出来时再用手捂着背,结果他的背上黑灰白灰一大片。说明杀了人做贼心虚的正是他。施闰章断清案情,把毛大正法,宿介从秀才暂时降为青衣,开自新之路,派县令做鄂生和胭脂的媒人。真是机智多谋、怜才恤士,对相爱的青年男女有菩萨一样的心肠。

聊斋颂扬友情亲情的故事很多。《张诚》里的张讷受继母虐待,同父异母的兄弟张诚千方百计帮他。张诚帮哥哥砍柴,给老虎叼走。张讷上天入地寻找弟弟,历尽艰辛,兄弟相逢,还找到了早年失散的大哥支撑门户。大文学家王渔洋非常欣赏《张诚》,认为是一部绝妙传奇。

《素秋》里的俞慎认识了同姓的读书人俞士忱,结拜为兄弟,他把俞士忱和妹妹素秋带回家,素秋是绝色美人,长得粉白如玉。俞慎夫妻像对待同胞弟弟妹妹一样爱护俞士忱和素秋。不久,俞士忱得了重病,临死前向俞慎交代:咱们名为兄弟,实际并不同宗,可以通婚,既然嫂嫂这么喜欢素秋,我死后,让素秋给您做妾吧。俞士忱的思维可以理解,他们兄妹受俞慎的关怀还没报答,他死后素秋无依无靠,素秋受到俞慎妻子的喜爱,好相处,让素秋给俞慎做妾,既报答了俞慎的恩德,又安排了素秋的终身,顺理成章。俞慎却严词拒绝:“弟弟病糊涂了,你让我收义妹做妾,岂不是想让我虽然长个人头却像驴一样叫?”(“是真吾弟之乱命矣,其将谓我人头畜鸣者耶?”)俞士忱死前嘱咐妹妹,我死后立即把棺材关上,不要让人看。俞慎好奇地揭开一看,俞士忱变成了一尺长的蠹鱼,原来,俞家兄妹是书中蠹鱼!素秋怪异的身份暴露了,她很担心众人飞短流长,俞慎说:你放心,我不告诉任何人!他隆重地厚葬并非同胞的弟弟,尽职尽责地安排义妹素秋的婚事。俞慎是典型的正人君子,他身上体现了儒家道德、传统文化的魅力。

素秋

乞儿在义士慷慨帮助下成将军,再豪爽报恩,《大力将军》写孝廉查伊璜与将军吴六一的厚施、慨报故事。孝廉查伊璜到野外荒寺饮酒,偶然看到一个乞儿将讨得的食物“轻若启椟”地放置到古钟下,那古钟,数人“力掀举之,无少动”。查孝廉把乞儿“携归饵之”,赠金让他从军。十几年后,查伊璜的侄儿在福建任职,大将吴六一,自称是查伊璜的“弟子”,侄儿诧异:叔叔是有名的贤士文人,哪来武弟子?他告知偶然来探亲的叔叔,查伊璜茫不记忆。登门看望,出迎的将军“殊昧平生”。查以为将军弄错了,将军却大礼参拜,像拜见皇帝。查伊璜如堕五里雾中,突然,将军“笑曰:‘先生不忆举钟之乞人耶?’查乃悟”。将军留查在府中,次日清晨“寝门外三问”,极显恭敬。查欲返家,将军不让走,然后,亲自清点财物,将姬婢厮卒、古玩金银,“敢以半奉先生”,嘱咐丫鬟仆人以后“敬事先生”,亲视姬婢登舆,“阗咽并发”。孝廉厚施不问名,将军豪爽而真诚的报答,好几位文学家都对这个故事感兴趣,而《聊斋志异》从歌颂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出发,写得格外感人。

大力将军

《聊斋志异》还写了自然界动物的动人故事。《鸿》写一个捕鸟人捕得一只雌鸿,雄鸿悲惨地鸣叫跟着捕鸟人回家,第二天雄鸿竟然叼来半铤黄金赎出了雌鸿,两只鸟儿双飞而去。《蛇人》写耍蛇人养了两条蛇,名叫“大青”“二青”,大青死后,二青从山林里邀请来一条小蛇命名小青,小青不敢吃东西,二青就喂它。二青长得太大,不能再耍蛇,放归山林时,跟主人依依不舍,跟小青“交首吐舌”似乎在告别。小青长大后,又是二青来迎接它一起回归山林。蒲松龄在《蛇人》的篇末说:蠢然一物的蛇都这么讲究友情,人间有些本来有很长时间友谊的人在关键时刻却落井下石,实在“羞此蛇”。蒲松龄在动物身上寄托了美好的理想。

惩恶扬善是《聊斋志异》的重要特征。用生动的小说形式,用活灵活现的人物,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使聊斋成为对各时代、各层次读者有教益的书,给人以艺术审美感受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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