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牛癀》原文、注释、赏析

牛癀①

陈华封，蒙山②人。以盛暑烦热，枕藉野树下。忽一人奔波而来，首着围领，疾趋树阴，掬石而座，挥扇不停，汗下如流沈③。陈起坐，笑曰：“若除围领，不扇可凉。” 客曰：“脱之易，再着难也。”就与倾谈，颇极蕴藉。既而曰：“此时无他想，但得冰浸良酝，一道冷芳，度下十二重楼④，暑气可消一半。”陈笑曰：“此愿易遂，仆当为君偿之。”因握手曰：“寒舍伊迩⑤，请即迂步。”客笑而从之。

至家，出藏酒于石洞，其凉震齿。客大悦，一举十觥。日已就暮，天忽雨。于是张灯于室，客乃解除领巾，相与磅礴。语次，见客脑后，时漏灯光，疑之。无何，客酩酊，眠榻上。陈移灯窃窥之，见耳后有巨穴，盏大；数道膜间鬲如棂；棂外耎革⑥垂蔽，中似空空。骇极，潜抽髻簪，拨膜觇之，有一物状类小牛，随手飞出，破窗而去。益骇，不敢复拨。方欲转步，而客已醒。惊曰：“子窥见吾隐矣！放牛癀出，将为奈何？”陈拜诘其故，客曰：“今已若此，尚复何讳。实相告：我六畜瘟神耳。适所纵者牛癀，恐百里内牛无种矣。”陈故以养牛为业，闻之大恐，拜求术解。客曰：“余且不免于罪，其何术之能解？惟苦参散最效，其广传此方，勿存私念可也。”言已，谢别出门。又掬土堆壁龛中，曰：“每用一合⑦亦效。”拱不复见。

居无何，牛果病，瘟疫大作。陈欲专利，秘其方，不肯传，惟传其弟。弟试之神验。而陈自锉⑧啖牛，殊罔所效⑨。有牛二百蹄躈，倒毙殆尽；遗老牝牛四五头，亦逡巡就死。中心懊恼，无所用力。忽忆龛中掬土，念未必效，姑妄投之。经夜，牛乃尽起。始悟药之不灵，乃神罚其私也。后数年，牝牛繁育，渐复其故。

【注释】①癀（huáng）：瘟疫。②蒙山：山名。在今山东费县、平邑和蒙阴三县交界处，绵亘百二十里。③沈：汁。④十二重（chóng）楼：人咽喉管之十二节，此指人的喉咙管。⑤寒舍伊迩：我家就在附近。伊，语气助词，无实义。迩，近。⑥耎革：软皮。耎，同“软”。⑦合（gě）：容量单位。十合为一升。⑧锉（cuò）：切割。⑨殊罔所效：一点效果也没有。

【点评】1.牛癀是牛的炭疽病，其主要症状是在牛的胸部、腹部、颈部突然发生明显凸起肿胀，危及牛的生命且会蔓延传染。故事中的“六畜瘟神”并不是散布瘟疫的神，而是管控瘟疫的神。

2.陈华封是养牛专业户，为人也不错，只因好奇心重，闯下了大祸，这倒也情有可原。严重的是他竟然心存不良，独藏秘方，幸好六畜瘟神有先见之明，早已设计好惩治方案。可见，贪婪是会引来祸水的，还是心存良善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