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〇问

赵姨娘为何如此狠毒

在第二十五回以前，赵姨娘只露过两次面，一次是在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因为她对贾环发泄那一股怨忿之情，被王熙凤狠狠教训一顿。再一次就是第二十五回，还是与王熙凤有关。贾环烫了宝玉，王夫人正在气头上，王熙凤却提醒她，事情的根子不在贾环，而在赵姨娘，她是这样说的：“老三还是这样荒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摆——赵姨娘时常也该教道教道他才是。”本来王夫人没有想到赵姨娘，经她这样一提醒，便想起来，“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翻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这不亦发上来了’”。那赵姨娘只得忍气吞声一边听着骂一边替宝玉收拾。直到宝玉说：“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王熙凤仍然不依不饶地说：“便说是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横竖有一场气生，明儿凭你怎么说去罢。”言外之意，反正你怎么说老太太都要骂人，还不如照直说了呢。王熙凤是成心把这个事情闹大，闹赵姨娘一个灰头土脸。而且她这样做也不是毫无道理，从王夫人骂赵姨娘的话来看，类似烫宝玉这样的事件，已经发生不止一次，若不痛加整治，怕是越来越严重。而整治赵姨娘，王熙凤只能疾言厉色说几句，王夫人也只能骂几句，她毕竟是贾政的妾，谁也奈何不得。唯有贾母能够采取措施，就是贾母让贾政休了赵姨娘，贾政也不敢说一个不字。所以王熙凤才想借烫了贾母的心尖子宝玉这个事件把赵姨娘彻底整倒。

从书中不多的描写来看，赵姨娘这个人也确实让人讨厌，因为有了贾环这个儿子，她的那一种嫉妒怨忿之心空前高涨，恨不得一天就让贾环当了家，她则母因子贵，做一把实际上的正房大太太。可是她这个野心实现起来困难太多，一是有贾宝玉在，人家是正房生的真正嫡系，只要贾宝玉活着，贾环就休想当家。二是眼前就有一个王熙凤，处处和她作对，不但敢于教训她，而且平时也根本不把她当个人看。我们看这一回中，赵姨娘与周姨娘一起去看望贾宝玉，书中写道：“李宫裁、宝钗、宝玉都让他们坐。独凤姐只和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而且王熙凤当面就挑唆宝玉去向贾母告状，赵姨娘再笨也会知道其中厉害。因此她要寻找机会加以反击了。她采取的手段很下作，很阴毒，完全符合她的性情。她不惜花大价钱请马道婆实施魇魔法，要把王熙凤和贾宝玉一齐整死，她把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招儿上，希图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虽然幸有一僧一道出场救了王熙凤和贾宝玉，她的阴谋没有得逞，但是焉能保证她以后不再采取类似手段？

我们说这个赵姨娘可够狠够毒，平时过日子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吵吵闹闹也是正常，怎么一下手就是死手，就想要人的命呢？王熙凤固然伤人太多，恨她的人也不会很少，但是真正要取她性命的，怕也只有赵姨娘一人。赵姨娘犯得着这样狠毒吗？她为什么这样狠毒？

首先，荣府只有贾宝玉一个嫡子，只要把他整死，贾环必能执掌荣府大权，承继荣府全部家当。荣府家当不小，值得豁出性命一搏。其次，如果把王熙凤整死，不但出了眼前之气，而且斩断了王夫人的左膀右臂，到了那个时候，王夫人就成了既没有儿子又没有帮手的孤老婆子，赵姨娘有的是办法把她最后整倒整垮。这是权力之争、财产之争、地位之争。借用一句政治的术语，是在野党与执政党之争，这种争斗必然是你死我活的。

这一点我们应该格外注意。《红楼梦》描写家族矛盾，主要就是这个执政党与在野党的矛盾。如果说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组成执政党集团，那么外有贾赦、邢夫人，内有赵姨娘则组成一个在野党集团。贾赦虽然是长子，而且袭了荣府的世职，但是荣府实际上是靠贾政撑持门面，贾政外有元妃，内有贾母，处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贾赦的地位就很尴尬。如果贾赦与赵姨娘联合起来，那么这个力量就不可小视，而且以后的书中也确实显示了这种联合的明显迹象。关于书的后半部贾家如何彻底败落，不少红学家以为败落于政治原因，或者是一场抄家横祸。我则以为贾家的最后败落应该败于这种执政党与在野党之间的争斗，两派之间你争我夺，寻死觅活，最后导致两败俱伤，一败涂地。这也符合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因此我敢说，如果王熙凤最后也悲惨死去，那么不管什么原因，最终给她致命一击的，必是这位赵姨娘无疑。作者在书写到不足四分之一的时候就让赵姨娘先期出场采取了如此恶毒的手段，明显暗示了最后的结局。